楼铎的身躯似乎一震,沉吟半晌,才开口,只是声音比刚才更要低哑几分,“那她如今是否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云裳抬眼看他,见他握紧的拳头上泛着青白之色,心里忍不住一叹,实话实说道,“我离开扬州的时候,已经将她和那人合葬一处。”
“也就是说,你千里护送回来的,不是你母亲的尸身,而是几件衣裳?”他的眉,已经挑起。
云裳点了点头,“是。”
他忽然沉默。
“她泉下有知,能见道那个人,心里还会不会恨我?”楼铎停顿了半晌,居然说出这样一句。
云裳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一个女人能给一个男人生有两男一女,那么她也不一定是特别恨他的吧。”
楼铎日渐佝偻的身形似乎摇了一摇,让云裳看得有些心酸。这个男人即便是在强大,也是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到了这风烛残年的时候,又惊闻自己的原配夫人已经和别的男人合葬的消息,怎么想,怎么都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当年强行拆散她和那个男人,抢了她来为妻,已经犯下禽兽之行,纵然她将我杀掉,我也无悔无怨。若是能像你所说,她九泉之下能够不再记恨我,我也该是知足。她在这府上生活了十几年,我没有一日见她开心过。两个人彼此折磨了二十余年,早就该成全她的心意。”楼铎重新背负双手,面目上恢复了平静,淡淡的对她说道,“云峥心神受创,我带他回扬州将养身体,你和云钰……京城之大,朝廷之险,你们,好自为之。”
云裳沉默的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冷面冷心的男人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冷酷无情,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和自己喜爱的女人不能相守终身,彼此苦苦折磨,到最后,天人永隔,竟是一面也不得见。
“我答应过母亲,要照拂好兄长和姐姐,我允诺过的事情,必定会竭尽所能。”云裳亦是淡淡的说道。楼铎点了点头,“云霓的性子偏激,但她终归是你姐姐。”
云裳没有说话,向外走去,踱步到门口的时候,还是站定了身躯,却是没有回头,“此去扬州,千山万水,父亲请自保重。”
背后的楼铎默然的合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抹泪水,而这泪水滑落的瞬间,他的小女儿已经离开。也就自然没有看到她这个刚正的父亲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楼铎在朝为官一生,临行时几乎是所有的大臣都来送行,云裳混迹在送行的人群之中,尽量不让自己显山露水。而云霓也是难得的沉默,二夫人眼泪婆娑的拉着她的手,“云霓,你当真不和娘亲同去么?”
楼云霓坚定的摇了摇头,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云裳站着的位置,“娘,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意气用事,我……”她忽然低下了声音,“爹爹说过,楼家的孩子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我从前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如今我觉得自己懂了。”
她眼神微微错开,却对上云裳那一对坚韧的黑色水眸,似乎被烫到一般飞快的转过脸来继续对着二夫人说,“我也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有能力能够守护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