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谁为镇国之神,护卫万民,千年不改其志,天下虽大,唯少林是。
渡己渡人,造化万物,少林僧学武不只为了强身,更不只为了忠君报国,他们学了一身本领,只为履行心中的慈悲之念,以一己肉身对抗世间强权,这是何等的大功德?
自梁朝达摩祖师开派至今,少林立寺已达千年,除达摩留下的基本功外,寺僧温故知新,另辟蹊径,创出一套又一套的绝学,这些武术博大精深,一言以敝之,便是名闻遐迩的七十二绝技。除此之外,尚有无数奇功密法流传于世,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少林五大禁传绝学,如今在天绝的启发下,终于一一现世。
少林怒苍,俱为当世枭雄,如今终于要正面对撞,天下武林人物虽不曾尽来,此刻却用尽法子,只想早点得知谁胜谁负,看来今日大战结果分晓,必将轰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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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怒苍群豪跟在灵音身后,一路缓缓上山,方才行入山脚,便见眼前好一条阶梯绵延上山,一路通天,直似无止无尽。那日光辉映山道,更辉映得巍峨壮阔。众人才入少林,便得见如此奇观,无不啧啧称奇。
秦仲海是第一回来到嵩山,见得这山道的气势,颔首便道:“常听杨郎中自夸他少林如何神气,今日一见,倒也让人惊叹。想来少林僧众非但武功了得,连挖路都挺厉害。”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秦将军误解了。这山道不是少林僧所为,而是唐太宗李世民替他们建的,至今已有五百余年历史。”众人纷纷惊呼,忙朝脚下阶梯看去,只见石阶青苔密布,大有古意,看来真达数百年之久。
青衣秀士又道:“当年李世民逐鹿中原,少林便遣一十三名高手下山相助,号称十三棍僧。后来李世民登基为帝,便曾临幸嵩山礼佛,以表对少林的敬意。这山道如此宏伟,正是为封禅而建。从此千年以降,少林与朝廷的渊源日深,每逢皇帝封禅嵩山,总不忘对少林封诰赠赏,少林的庙宇建筑自也日渐宏伟。难让其它佛寺望其项背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也难怪每回天下一乱,天绝僧便要出手干预,原来这帮和尚与朝廷的关系渊远流长,还可上溯到数百年前,此处倒真让人意想不到了。
众人走着走,解滔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当年玄武门政变,李世民下手杀害亲兄弟,这十三棍僧也曾一同出手么?”少林僧本听青衣秀士讲说十三棍僧的往事,心下都觉与有荣焉,哪知听着听,解滔却忽尔提起这桩失德旧闻,诸僧听在耳里,心中都甚不悦。
常雪恨读书不多,忍不住惊道:“李世民不是好皇帝么??他为何要杀死亲兄弟?”
陆孤瞻道:“当年诸子相争皇位,东宫太子李建成便与齐王李元吉联手,合力挟制李世民,李世民深怕他们先发制人,便在玄武门政变,一举将两位兄弟杀死,随后兵临皇城,逼迫老父下达“诸军并听秦王处分”之令,这才得以顺利登基。”常雪恨摇头道:“他妈的!连亲兄弟也杀,干这皇帝也没啥滋味了。我还当这姓李的是好人呢?他奶奶的狗屁不如!﹂
忽听秦仲海淡淡地:“常兄弟错了,正是为了当皇帝,这才要杀人。为保自己的权位,有时连兄弟的性命也不能顾了。”常雪恨听他口气平淡,好似此事理所当然,忍不住惊道:“老大,你……你不会想干皇帝吧?”此言一出,满场众人都是为之悚然,非只少林和尚面色惊恐,纷纷偷眼向后,便连青衣秀士、石刚、陆孤瞻、韩毅、李铁衫等老将都留上了神。
常雪恨问得太冒失,但也不失为一针见血。此番起兵造反,只要能顺利击溃朝廷军马,说来与称帝也不过一步之隔。众人屏气凝神,都要听秦仲海怎么说。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多言,一片寂静中,秦仲海抬头遥望山顶殿宇,脸上神情极为沉重。诸人看在言里,心中自感担忧,一时无人作声。
言二娘见秦仲海面色抑郁,始终一言不发,好似心事极为沉重,她心念一动,便想过去安慰。只是脚步一动,立时醒起丈夫便在身旁,便硬生生忍住了。陶清见了大姊的模样,忍不住咳了一声,他怕小吕布察觉异状,当下隔在两人中间,以免生出什么尴尬。
众人各怀心事,不知高低,又过半晌,听得秦仲海笑了笑,道:“皇帝,皇帝,头顶珠帘,手掌天地,家住琼楼玉宇。天下男人由你割,有鸟变没鸟,千万美女一句话,个个上床吻……嘿嘿!这种人…这种人…”常雪恨忙道:“这种人怎么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这种人连狗杂碎也不如!便江充都没那么坏!却要老子怎么干得?”霎时咳出一口浓痰,便往山道喷去,眼中满是凶杀之气。
什么清君侧、什么灭群小,那都是骗人的幌子而已。保皇反帝?去死吧!管你替天行道,管你杀人放火,全给我滚!
今日战场上挥别的弟兄,昔日生死相知的爱恋,只要能共聚一堂,那便是快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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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僧众听了回答,都是松了口气,怒苍众将却各有所思,解滔见气氛凝重异常,赶忙咳了一声,问道:“陆爷,咱们现下要见的这位潜龙军师,究竟是何来历,属下在江湖行走,怎地从未听过这人的传说?”解滔掉转话头,自在移转众人的注意,果然众人大感兴趣,常雪恨第一个竖起耳朵,笑道:“是啊!到底这老小子是胖是瘦,是男是女,大伙儿都没提过。陆爷您可说说吧。”
陆孤瞻向青衣秀士望了一眼,道:“唐兄与朱军师并称龙凤,还是您说。”青衣秀士面无喜怒,淡淡地道:“石将军跟随霸先公多年,最是清楚朱军师的身分事迹,还是他说吧。”
众人一个推一个,轮到了石刚说话,他却沉默不语,好似有什么为难,这下不只解滔、常雪恨心中奇怪,便连秦仲海也有些纳闷,他凝视着石刚,低声道:“石将军可有难言之隐?”
石刚笑了笑,道:“都是自己兄弟,哪有难言之隐。潜龙军师有个自封的爵号,叫做“靖江王阳”。这便是他的身世由来。”常雪恨奇道:“靖江王阳?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不是姓朱么?怎么又改姓王了?”
石刚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傻小子,咱们朱军师之所以上山造反,便是为了这个自封的爵号,少林寺这些年来只敢关他,分毫不敢动他,也正是因为这个“靖江王阳”。”众人闻言,尽皆不解,纷纷要问,青衣秀士咳了一声,向前头少林僧众看了一眼,低声便道:“此处并非说话之地。等咱们把人带出来,慢慢再说不迟。”
常雪恨本待追问,此刻兴头被人打断,不由得心下不悦,霎时跑到少林僧背后,提声暴吼:“前头他妈的贼秃!爷爷们说话说得高兴,你们偷听什么?出家人专长兔耳朵,成何体统?”众僧听他出言无礼,一个个回头怒目而视,常雪恨狞笑两声,勾了勾小指头,道:“你们瞪什么?嫌我说得不对么?快快过来杀上一场啊!”
他满口挑衅言语,都在激少林僧众动手,群僧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有掩耳疾走,以免活生生地气死。
常雪恨在山道间蹦跳吵闹,拿着石子四下乱扔乱砸,有如疯狗发威。忽听一人道:“阿弥陀佛,施主有缘前来少林,不知礼佛敬拜,却存狂妄之意,罪甚,罪甚。”
只见道上一座凉亭,数十名僧人列队亭前,状似看守山门。右首一僧面目阴沉,隐隐带着青气,年莫四十来岁,看来适才说话的便是他了。灵音驻足停步,伸手摆向山门旁的两名僧人,引荐道:“这两位是本寺十八罗汉,老衲右手这位是灵难师弟,左手这位是灵空师弟,他二位山门知客,已达数十年之久。”
少林寺除四大金刚外,武功精强的灵字辈高僧尚有数十人,这灵难、灵空便是其中之一,众人见灵难太阳穴高高突起,有如藏了两颗核桃,都知此人外门功夫甚为深厚,实非常比。再看那灵空面白若纸,彷佛便是地狱图里的白无常,形貌更见诡异。只是怒苍诸人无一不是当代豪杰,这两人形相纵然特异,却也吓不倒他们,众人便从凉亭前走过,不加理会。灵难、灵空向群豪一一合十,却又双目如炬地盯住各人,似在察看什么。
行到言二娘时,忽见灵难跳了出来,跟着伸手拦住。
言二娘吃了一惊,喝道:“你做什么?”灵难上下打量她几眼,沉声道:“施主可是女子?”言二娘颇感纳闷,不知这和尚想作些什么?常雪恨已然转了回来,戟指暴喝道:“混帐东西,你是瞎子么?人家身上擦得那么香,还会是他妈的男人吗?”
言二娘虽有些年纪,但她姿容貌美,仍是个如花美人,除非是瞎子,否则谁人不识她的身分?看这和尚的模样,纯是要找她麻烦。言二娘沉下气来,合十道:“大师有何指教?”
灵难斜睨着一双冷眼,傲然道:“女施主听了,女子不得入少林,须在此处凉亭等候。”
言二娘咦了一声,道:“女子不是人么?为何不能入寺?”灵空走了过来,尖声道:“女子生来体污,恐玷辱佛寺清静,少林千年遗规,从不接待女客,请女施主见谅。”
言二娘听他二人出言侮弄,一时气往上冲,怒道:“什么女子体污?你不是女人生的么?怎么不污了?”灵难冷冷地道:“女施主不必多做辩解,我寺规矩向来如此,还请遵守。”
眼看言二娘又惊又怒,怒苍群雄心中多有不悦,常雪恨第一个发难,他随手从路边摘了只野花,便往头上一插,怒喝道:“操你妈的老贼秃!老子现下是他妈的女人,你要不要查上一查!”说着跃上凉亭石桌,作势解开裤带,便往灵难面前靠去。
灵音吃了一惊,连忙将常雪恨扶了下来,替他将裤带绑起,圆话道:“几位施主别动气。一万个对不住,自达摩老祖以来,我寺遗规不能接待女客,还乞诸位施主稍加遵守。”说着连连弯腰,目光望向言二娘,只在乞求她下山。
灵音不惜首座之尊,卑颜屈膝,只在出言求恳,青衣秀士不愿招惹事端,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看来少林寺门规如此,确实更改不得。咱们来山是客,让主人一步。”说着往韩毅看了一眼。韩毅见众人望向自己,点了点头,便往言二娘走去,低声道:“二娘,山下人手不足,只有项堂主、止观大师看管军马,可否劳驾你下山帮忙?”言二娘低下头去,低声道:“连你也要我下去?”韩毅见她面色苦闷,忙探手出来,将她抱入怀里,安慰道:“你只管放心下山吧!咱们此行旗开得胜,一会儿便也下山来了。”
言二娘倚在他怀里,不置可否,目光回斜,便往秦仲海望去,只见他背对自己,只在眺望远方,对自己和小吕布的亲热之态视而不见。言二娘心中一酸,知道秦仲海和自己生份了,她内心难过,泪水几要垂下。小吕布见她眩然欲泣,不由一惊,忙取帕出来,替她擦拭,口中只在低声安慰。
言二娘受了丈夫一顿温柔对待,内心反而更难受,她轻轻推开丈夫,自行跳入场中,叉上了腰,大声喝道:“你们全给我听了!老娘我不下去!”眼看娇妻忽然撒泼,韩毅自是一脸错愕,不知该当如何,正想再劝,却听灵空冷冷地道:“可叹啊!都说怒苍英雄见多识广,本以为是讲理的人,谁知却是如此无礼狂徒。汝等若不想解救潜龙,那便早些下山吧!莫在这里磨耗时光。”言二娘有意大闹一场,当下从怀中取出飞镖,冷笑道:“姑娘明白说吧!咱们又要救人,又要上山,你想怎么样?”
灵空取出月牙铲,森然道:“女施主想上少林闹事,恐怕还差了一点。”
李铁衫是个大马金刀的性子,一听灵空说话无礼,便已暴起动手,轰地一声,九尺长的大铁剑横斩而过,直向灵空砍去。灵空首当其冲,料知抵挡不住,急忙闪向一旁。铁剑夹着轰然巨响,便朝背后群僧扫落,看凉亭旁只留了几名低辈弟子下来,李铁衫这剑势道快绝,必要砍死一两人方能收场。
正危急间,只听当地一声,一人双手高举降魔杵,挡下了李铁衫的铁剑。此人神情悲悯,正是诫律院首座,人称“慈悲金刚”的灵音。灵音降魔杵一挺,将李铁衫的铁剑荡开,摇头道:“李庄主,你我曾经同甘共苦,共抗强敌,难道今日非要兵戎相见么?”
当年卓凌昭魔爪伸出,灵音与李铁衫互相扶持,二人同在昆仑地牢囚禁半年,谁也不肯独自逃生,此时两人四目相投,心中都是不忍。李铁衫轻叹一声,径自将铁剑放下,往后退开了一步。
场面僵持,言二娘叉腰傲视,硬是不肯离开,忽见秦仲海缓缓走来,与言二娘对面站立。言二娘心下一喜,只凝目望着秦仲海,一时眼眶竟是红了。二人自小吕布归来之后,这还是第一回面对面说话。言二娘心中激动之下,不知有多少话想同他说。
秦仲海睁着一双虎眼,也在凝视佳人,他看了几眼,忽地转过身去,沉声道:“陶兄弟,你陪二娘下山。”陶清闻言,立时答应了。言二娘见秦仲海背对着自己,口中却下了这等号令,她尖叫一声,大声道:“秦仲海!”
秦仲海听了呼唤,只是不应不答。言二娘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要我来便来,要我走便走,我便算是一匹马,也有些情感,你们这些好汉……”霎时手上钢镖射出,当地一声清响,正正射在凉亭顶上,尖叫道:“全都不是人!”跟着掩面哭泣,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衣秀士咳了一声,道:“陶清,还不跟上?”陶清自知又有苦差,当下慌忙追出,大叫道:“大姊!你等等我啊!”
灵空见凉亭上多了枚飞镖,立时怒道:“好一群大胆狂徒!居然敢毁损本寺物事……”他还待唠唠叨叨再说,秦仲海已是一脚踹来,当场将石桌踢得翻倒,跟着斜目睨了灵空一眼。
灵空见他挑衅,自是大怒欲狂,灵音却知其中另有隐情,连忙拉住了师弟,示意他别再多言,免得惹祸上身。
眼看秦仲海大踏步离去,众人揭过事情,便随着灵音上山。常雪恨追到秦仲海身边,偷眼去看他的神情,只见他眼中满布血丝,神态甚是可怖,登让常雪恨心中一惊。
那灵音率队离去,韩毅却不迈步,只驻足原地,看他眉心深锁,眼望娇妻下山的身影,似在沉思什么。李铁衫慌忙走来,道:“韩兄弟,秦将军与你家娘子有……有仇,两人言语不和,以前打过几场架,你别放在心上。”
韩毅听了这话,反手拍了拍李铁衫的肩膀,自行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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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路行去,再不见机关阻挡,也无人过来生事,两方人马自也不再冲突。众僧自管低头疾走,对怒苍众人不再闻问;那厢群豪也一路无话,只管跟随在后。
众人又走数里,黄顶佛寺已在不远,眼前也只余下一条长长的阶梯,看来行过此处,便要抵达嵩山本院。怒苍诸人自知大敌在前,纷纷凝神守志,提转真力。
秦仲海把手一挥,沉声道:“举旗!”解滔赶忙答应了,从行囊中取出布旗,悬在凤嘴长刀上,常雪恨长刀高举,大旗迎风招展,正是个血红“怒”字。
灵音守候一旁,见众人高举军旗,却也没阻拦,合十只道:“路上招待简慢,诸位贵宾原侑。敝寺只在不远,还请入殿饮茶,方丈已在等候。”
李铁衫自知强敌已在眼前,当下提了口真气,低声问向青衣秀士:“唐军师,你前些日子差人过去兰州,可曾找到剑王了?”青衣秀士摇头道:“方先生行踪飘渺,一时半刻找不到人。我也不知他会不会过来助阵。”
眼看李铁衫心下烦恼,陆孤瞻登时走了过来,微笑道:“李兄别愁了。剑王与秦将军师徒情深,他这般高明的见识,怎会坐视徒儿不管呢?”李铁衫低声道:“都到了这当口,还没见到人影,我可难免担心。”陆孤瞻哈哈大笑,回首望着一片幽幽森林,笑道:“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看时候到了,他老兄自会冒将出来。”
李铁衫恍然大悟,看这个模样,也许方子敬早已抵达此间,那也未可知。
众人不再多言,便各自随灵音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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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旋踵,怒苍群豪以秦仲海为首,青衣秀士居次,依序行入殿前广场。众人转看四周,赫然便是一惊,只见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满是僧人,不知有多少和尚在此。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少林两千三百名和尚,看来都在此处了。”
群雄打量周遭,只见大雄宝殿旁搭着凉棚,远处宋公迈、高天威、左从义、伍定远、卢云、安道京等人早已坐定,想来等候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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