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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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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项政策的推行,不能只去考虑最坏的状况,否则天下再也没有可做的事情。天下州县以千百计,纵然有些地方有情弊,但是从总量来说,依然是有更多人受益。那二成中,纵有人以权谋私,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名额全占了。”石越望着桑充国,解释道。

    桑充国愣了一会,突然不住的冷笑,“子明,你不觉得你的话,和某人很象吗?”

    石越也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辩护的言辞,竟然和王安石为新法辩护的言辞,如此相似。

    他夹了夹马腹,向前紧走几步,苦笑道:“长卿,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用以前的政策,朝廷根本出不起这笔钱。”

    桑充国骑了马追上,听到石越诉苦,反问道:“朝廷官员个个锦衣玉食,恩宠不断;军队数目庞大,空费粮饷。只需裁汰几万军队,略减官员的恩赐,哪里便会有没有钱的道理?”

    石越见他说得这么简单,笑道:“世事哪能如此轻易?”

    “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则易者亦难。”桑充国低声说道。这是石越的“名言”,也是桑充国的座右铭。

    石越望了桑充国一眼,百感交集,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默默地并绺前行,各自想着心事。走出树林的那一霎,石越突然把马勒住,对桑充国说道:“长卿,你容我三思。”

    桑充国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

    与桑充国在白水潭附近告辞之后,石越牵着马,沿着一条田间小道往回走。他低着头,反复考虑着自己倡导的学校政策,类似桑充国的质疑,绝对不止桑充国一人有,只不过现在只有桑充国一人有机会提出来罢了。但是,桑充国式的解决办法,却是绝对不可行的。在威信未著之前,悍然触犯官僚阶层的利益,而且同时涉足军队改革,根本就是树立强敌的同时,还要授人以柄,那在政治上,几乎是取死之道。

    “石山长。”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石越的思考。

    石越抬起头来,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青人,瘦瘦高高,肤色略黑,一身破旧的灰布长袍,虽然打着不起眼的补丁,却非常的干净整洁。石越见他虽然穷困,神态间却有一种清逸淡泊,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略显羞涩,却也是不卑不亢,颇为得体,不由暗暗称奇,连忙微笑着回礼道:“你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吗?”

    那个青年略带腼腆的一笑,点头道:“学生包绶,草字慎文,是白水潭学院明理院二年级学生。”

    “包绶?”石越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的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

    包绶微微一笑,脸色似乎有些发红,道:“久慕山长大名,寒舍就在附近,不知山长能否抽暇?”

    石越不知为何,对这个年轻人竟是颇有好感,颔首笑道:“如此多有打扰。”

    包绶见石越答应,连忙引着石越前行。二人转过几处小树林,前面隐隐便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用稻草麦杆掩护。慢慢走进,便见墙内是数楹茅屋,外面种了桑、榆各种树木,院外有一土井,旁边有辘轳之类。石越看这样子,便已知包绶家境贫寒。

    包绶引石越进到院中,便见数个大木盆里,堆满了衣服,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坐在旁边搓洗,见包绶带了石越进来,连忙站起来,敛衣道:“不知有贵客光临,多有失礼。”

    石越连忙还礼,“不敢。”心中暗暗称奇,他本以为包绶不过平常的农家子弟,可这女子落落大方,谈吐文雅,显然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包绶略带兴奋的对那个女子说道:“嫂子,这位便是石学士。”

    那个女子诧异的抬眼打量石越一眼,又行了一礼,道:“原来是石学士,请屋中坐。”

    石越又还了一礼,口中谦逊,随包绶走进屋中。见屋中虽然昏暗,家具多是破旧,却也十分整洁。石越告了座,笑道:“慎文,令尊令堂不在家吗?”

    包绶站起身来,黯然道:“学生不幸,五岁丧父,家兄早夭,全由寡嫂抚养长大,家中便只有寡嫂与学生、义侄包永年以及一个老仆四人。”

    石越不料他身世竟如此可悯,怔道:“家中可有产业?”

    “学生祖籍是芦洲合肥人,虽然在开封出生,却一向是在合肥长大。因听说白水潭之名,便变卖了一些产业,来到开封,买下这处房子,以方便就学。”包绶淡淡的解释着。他一家四口的生活来源,不过靠寡嫂崔氏替人家洗衣服、缝补,再加上他在义学上课挣点薪水,过得甚是清苦,只不过他却不愿意向外人诉苦,因此语气之间,倒象很平常一般。

    石越点点头,鼓励道:“自古英才出贫家,将来必有集英殿戴花的一日。”

    崔氏端了茶进来,听到此语,微笑道:“若有那一日,慎文不可以忘了老家堂屋东壁的祖训。”

    包绶肃然道:“绝不敢违。”

    石越心中好奇,向崔氏抱拳道:“贵府的祖训,可否让在下一观?”

    崔氏笑道:“不敢欺瞒学士,祖训却是在老家。慎文,你可背给学士听听。”

    绶站起身来,朗声念道:“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石越默默念了一遍,喃喃道:“包绶……合肥……”心中灵光忽现,脱口说道:“你是包孝肃之后?”

    包绶点头道:“正是先父。”

    石越知道包拯官至枢密副使,不料身殁之后,家中竟然如此清贫,他举目打量屋中陈设,叹道:“包公果然让人敬佩。前不久富韩公向皇上举荐你,你为何不愿意受官职?”

    包绶淡然笑道:“我不愿意以父荫受官,宁可公平的参加考试。”

    石越见崔氏包容的望着包绶,显是也很他的决定,不由肃然起敬。清贫至此,却能放弃禄养,宁可守着贫寒,一定要从直中去取功名,石越扪心自问,自己便不能做到。“慎文,有此节操,日后当能不堕令尊之名。”

    石越问了问包绶的学业,又取来包绶平日所写的文章策论细读,虽然及不上秦观的文章倜傥清丽,却另有一种中规中矩的坚持,其中于时政的见识,更在秦观之上,倒和唐康在伯仲之间。

    石越不由更是喜爱,他存心想考考包绶,看看他的见识究竟有多高,便笑道:“慎文,今日所颁《诸州县兴学校诏》,你可看到?”

    包绶点点头,道:“早上在白水潭已经看了。”

    “你觉得如何?这是良策,还是恶政?”石越故意问道。

    “自然是良策,只是……”包绶迟疑道。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石越笑着鼓励道。

    “学生以为宰府颁行此诏,是朝廷财政不支的权宜之计,但是仅以二成优异者由朝廷供给,只恐难以防止情弊请托。况且富家子弟得此奖学金,不过锦上添花;贫家子弟失此,却有饥馁之忧。学生以为颁行此法,不能止百姓之怨言。”

    包绶这些话,却是说中了石越的心病。石越见包绶也有这样担忧,不由苦笑道:“但实际上,在绝对人数上,此法比起以前,却是能让更多的贫家子弟入学。”

    “或者可以。”包绶没有注意石越的语气,继续说道:“但是百姓只会看到形式上的不公平。”

    石越叹了口气,道:“却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不成真要全面免费?可是朝廷哪里又有这样的财力。”他此时,已经不再是在考较包绶,而是变成了抒发心中的烦恼。

    “或者……或者也不是没有办法。”包绶大着胆子说道。

    “哦?”石越精神一振,问道:“慎文有何良策?”

    “学生也不知是否可行……”

    “无妨,先说出来,是否可行,可以再加参斟。”

    绶道:“学生以为,朝廷可以再下一诏,凡前二成优异、当得奖学金者,若自愿放弃奖学金,朝廷可以追赠其死去的祖先一个官职——如此,许多富家子弟而祖上无官职者,必然会放弃奖学金要求封赠。这样省下来的名额,便可由贫家子弟递补。”

    石越思忖了一会,笑道:“读书便可以得封赠?”

    包绶不好意思的笑道:“学生原也是异想天开。”

    “不,慎文,你这是好办法。不过需要有更详细的条例……”石越得到包绶的提醒,实有柳暗花明之感,他笑道:“我们的确可以想办法,让那些奖学金名额,尽可能的分给贫家子弟。”

    ……

    ※※※

    “把奖学金的名额,尽可能的分给贫家子弟?”赵顼笑着反问道。

    “不错。”石越回道:“凡五品以上官员,已有子弟在太学入学,且官员受朝廷禄养,因此可以下令,其在州县入学之子弟,不得享受奖学金,若成绩在优等者,由朝廷赐金花嘉奖;凡祖上无官,家有三顷之田以上者,若成绩优等可得奖学金,若肯让奖学金三年,朝廷封赠其先人一人七品散官;若肯让出五年奖学金,朝廷封赠其先人二人七品散官,如此,既可奖励孝道,淳化风俗;又可让出名额给贫家子弟,名为助学金。为鼓励上进,又可规定,凡成绩连续两年不能在前一半名次以内者,不得享受助学金……”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顼一面翻阅石越的条陈,一面笑道:“亏得卿想得出来。”

    石越见赵顼应允,笑道:“陛下,这却不是臣想出来的。”

    “哦?那又是谁的主意?”赵顼听石越的语气,便知道他要举荐人了,笑着把条陈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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