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醒来?亲爱的……世上一日,梦里应该有十年了吧,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看着太阳已过了当头,慢慢的往西方落去,林墨柔声说:“那晚在断桥门外,你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样子真的好可爱……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说,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你说的真正的意思,但当你亲吻我的额头的时候,我觉得全身都控制不住的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是一片空白。这么多年受的教育,学的礼仪,甚至认识的文字,都不见了,统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只睡着了一两个小时。我数着数,等着天亮,因为天亮了你说你会来找我,我们的关系,也许会翻开新的一页吧……但你没有出现,然后你就出事了……”
“你失去消息后,每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都很肯定的告诉我,你还活着-你也许在美国,在加拿大,在欧洲,澳大利亚,甚至是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但你一定还活着。我是相信这一点的,但我一直有个很奇怪的想法。我觉得你没有出国,你一定躲在国内的某个地方。我甚至觉得,你一定还在青州,或者是中州的某个地方,只是不愿意出现以免身边的人受到牵累。那也许是我决定留下来读博士后来又留校的一个重要原因。我那时候时常做一个梦,我在某个宿舍楼里走着,似乎不是我住的那栋,转过一个角落,忽然就看见你和某个人,似乎是橙子哥站在那里,手里端着饭盆说笑。”
“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坐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聊天,从正午一直到月上树梢。然后,你又走了。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做,那些为你死去的人总要有个交待。凝萃姐后来开玩笑说,她说重见江之寒我居然流泪了,真是太丢脸了,你哭了没?我没有哭,因为在我哭的那些清晨,在实验楼里熬过夜走在你们研究所前面那个大斜坡上。我闭上眼,祈祷睁开的时候你就在面前,那样的愿望却从来没有成真,直到我不再有眼泪时你才出现。”
“那天我们坐在草坪上,从正午说到晚上,基本都是我说你听。我也算是个话痨,却从来没试过一直讲一直讲讲那么久。你不在的那五年多,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一个人呆在校园里,读完博士,留校任教,远离暴风眼的中心。即便如此,偶尔通电话,或者和她们一年两三次的聚会吃饭谈起,也略知一二。研究生毕业答辩的时候,我很犹豫,不知道是该选择继续读博,还是出来上班。袁媛姐甚至鼓励我出来创业,说她可以支持启动的资金。但我记得你离开前我们曾经说起,我说你身边的女孩儿都有经商或者管理的天赋,唯独我没有。你那时候说道,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做技术,一直呆在校园里也很好。文老师和桦倩姐也这么劝我,所以我就决定留在青大。”
“那几年,我开始习惯熬夜。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喜欢晚睡晚起的人。读博以后,我几乎一周有四五天都在实验室熬夜,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离开,骑车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家拉上窗帘睡觉。我每天清晨从实验楼里走出来,绕过那片小树林,从你们研究所的小楼前面穿过,沿着那二十度的斜坡往下走,路过本科女生宿舍下到三食堂。我知道你有早起练功的习惯,总是幻想着某一刻你便忽然出现在前方,穿着运动服笑嘻嘻的朝我走来。你多半会装模作样的说,嘿,这么早?林墨你改『性』子了哦……但你从没有出现。开始那段日子,每次走到三食堂前面,想到今天的希望又破灭了,我就禁不住哭起来,没有声音的眼泪往下掉。过了一段日子,不记得是三个月还是半年,眼泪似乎流干了。即使你终于出现,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也再没有哭过。”
“呵呵,你不知道吧,那时候有个小男生,有一天早晨偶然发现我在哭,又不好意思上来安慰。但从那天开始,他每天一大早就等在那里,远远的看着。直到有一天,他鼓起勇气上来递给我一封信,里面有一首诗,写得很美丽。在那诗后面,他写道,如果你在为一个负心的人哭泣,忘了他吧,生活很美丽,我们总要往前走;如果你在等一个值得等待的人,相信自己,他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很可爱很纯情的一个小男生。后来的某一天,他出现在实验课的课堂上,碰巧成了我的学生。我呵呵朝他笑,他却红了脸,没想到我当了他的老师,很是窘迫,真是好可爱好卡通的一个小正太!”
“那几年,姐姐和吴茵姐在中州,思宜姐在羊城,凝萃姐在沪宁,雪姐姐在西部各个地方跑,我在青州。大家天各一方,联系似乎没有以前频繁。为什么呢?因为她们都忙着撑起没有你的那座大厦,不要让它倒掉。思宜姐曾经开玩笑说,你看起来是个甩手老板,但不在了以后才发现还真是大家的主心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很符合你的『性』格。一群人中,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待只能等待。最开始两年过去以后,形势似乎好了很多,但你还是音信全无。有一次因为你留下来那个账户的事情,我带着她们去见了一次干妈。那天坐在你家里,我忽然想起那年春节,你们家亲戚朋友团聚你第一次引荐吴茵姐给大家认识,想起初四那天我们四个和你在外面的饭店吃晚餐。忽然间好想回到从前,顺顺利利的吴茵姐嫁给你做贤妻良母,思宜姐和姐姐虽然会伤心但还是最好的朋友和红颜。我呢,就乖乖的做好妹妹的本份。那样也很好啊,我坐在你家里想,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只要你还在那里。”
“那时候是我提议的,每年至少两次,大家聚在一起,一次在青州,一次回中州。很多人都来,有时还带着他们的家属。比如说陈大哥的新婚妻子,映梅姐的男朋友,楚大哥的太太和小儿子,比如说思宜姐收养的望望和淘淘,两个小家伙都非常的可爱,也很懂事。我们的话题很多是关于你的,大家最热衷讲起你的丑事,和你不想为人知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我们说起你,装作似乎你只是在某个地方旅游,某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远离文明世界的地方,譬如说亚马逊的雨林。在青州聚会的时候,吃晚饭前通常我带姐姐,思宜姐,和吴茵姐去校园里走走。我总是选同一条路线,从断桥门进去,经过黄龙溪前那条小路,拐到足球场,从你住过的宿舍下面穿过,然后往上走到吴茵姐住过的研究生宿舍,再左拐,经过我以前的宿舍楼,一路向前,到你们研究所的小楼。我那时候有些很奇怪很傻的想法,我想如果你躲在青大的某个角落不愿出来见我。当她们一起在的时候,你总忍不住会跳出来吧。”
林墨轻轻摩挲着江之寒的手,说道:“你失去消息的那几年,我不敢说我比她们中的任一个更痛苦。因为你生死未卜,我们这一群人才会重新聚到一起,因为抱成团我们才能互相取暖,才能等待天亮的那一刻。有时候,我禁不住想,要是你永远都不出现呢?我们就这样抱着,怀着一丝的希冀,慢慢的变老吗?这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情……回头看去,真的,那几年至少对我是一种财富。当你终于又出现以后,我告诉自己,要抓住你。也许下一刻,你又会消失不见……呸呸呸,不会是这样的!”
林墨把江之寒的手拉起来,凑到嘴边,轻轻的吻了吻,“还记得那个小山沟吗?之寒。我这一生,最美丽的,最甜蜜的,最珍贵的记忆都留在那里了,你呢?还记得那些早晨,天有些冷,你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坐在田埂上吗?嗯……还记得我和你说,我们要把这里所有的小路都走过一遍吗?还记得我们在那间好大好大的窑洞里和那群孩子一起包饺子过年吗?还记得吗?你拿着根木棍,站在那自制黑板前面讲语文课,我就坐在最后一排。那时候,我骄傲的想,我爱的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最棒的……而且,他也是最善良的那一个。”
眼神『迷』离着,林墨对着他说:“有一天,你对我说,小墨,在这里,我好像又回到以前,回到中学时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高兴!终于,我也可以和你有一段绝对私密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分享的,完全甜蜜完全幸福的记忆!上天注定,我不能像姐姐那样成为你高中的同桌,或者像思宜姐那样还没生下来就和你指腹为婚,或者像吴茵姐那样,和你共度了整个大学四年的时光。但终于有这么一天,我还是努力营造出了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段时间,刻上了只属于我们俩的印记。”
林墨很满足的叹了口气,“我最最最最开心的那一天,就是你告诉我你决心和我在一起,你感谢我为你做的一切,然后你说起了那个你从来没有仔细和人说起的梦。原来……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彼此。原来,我认识你,比她们所有的人都要来的更早。你知道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放下江之寒的手,林墨俯身把放在床头柜边的琴盒打开。把小提琴拿出来,她站起来,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酝酿了片刻,睁开眼,仪态端庄沉静,仿佛沉入到另一个世界。
琴声响起来,是他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给他拉的那曲帕格尼尼的随想曲e小调。
琴声如叮咚泉水,里面含着的全是情意,把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圈一圈的环绕,一遍一遍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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