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六百九十七章 克绍箕裘(七)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都御史。

    在沈家同贺家打通倭案官司时,因周贤暗中抛出沈家独嗣为张延龄所害的消息时,这位刘大人就曾跳出来弹劾过张延龄。

    三老爷当年同沈理一起去拜访过这位刘御史,后这位被打发出京时,三老爷也送了程仪,回京时还为其接风,算是有些交情。

    叔侄俩这边谋划着,那边沈洲却是长久的沉默,一言不发。

    很快两人也注意到了沈洲的异常,不由停下来看向他。

    沈洲却是说起另一件事,“京中最近风言风语,说皇上……昏聩、不孝,又说你谄上献道人。”

    他看向沈瑞,“用一个天梁子,既诬陷了皇上,也诬陷了你……”

    京里传出天梁子谣言时,沈洲兄弟就给沈瑞去了信。

    此时三老爷也忙问沈瑞,“你此番回来可见到张会了,问没问天梁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瑞摆手道:“叔父们放心,我没事。这事儿就是宁藩造的谣,奔着一石三鸟来的。”

    “张会说宁藩当初想利用天梁子的名气,搞点神神鬼鬼的推他们那个小公子往上走一步,还想借着天梁子的手往宫里插人,安插他们的道士,”他面露厌恶,道,“更恶毒的是,他们还想诓皇上服金丹!”

    沈洲兄弟不由齐齐骂道:“这丧尽天良的!”

    沈瑞道:“幸而天梁子是个老江湖了,瞧着傻乎乎只知道制药,其实脑子清楚得很。早早的就和皇上交了底,又不声不响的反倒算计了宁藩,把他们原本在宫中买通的、埋好的几个钉子给起了。——那两百张度牒就是皇上赏他这个的,将来只怕还有更多赏赐。”

    两兄弟齐齐松了口气,尤其是与天梁子接触更多一些、没少吃他大力山楂丸的三老爷,不禁笑道:“这老道,有些个本事!”

    沈瑞也是一哂,又道:“天梁子也并没跑,是怕被宁藩害了,猫在西苑,对外说云游去了。他原怕宁藩让他给小公子看病是个圈套,尤其若是小公子有个三长两短,赖他不要紧,再赖上皇上……他就躲了。

    “没成想宁藩还是借着太皇太后薨逝污蔑了他,他这会儿倒是不好出来了。宁藩这招,既是要收拾了天梁子,也趁机污蔑皇上,再把我这个一直跟他们作对的也捎带上。”

    沈洲兄弟对视一眼,即使在密室里,还是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

    沈瑞摇摇头,“张会说,宫里的事,不要问。”

    若没有蹊跷,又怎会不让问。

    沈洲面色越发沉凝,“若是寻常时候,张家倒了便倒了,但若在宁藩谋反时,张家倒了,太后地位动摇,对皇上,也是不利的。尤其,太皇太后不在了。”

    他看向沈瑞,认真道:“而瑞哥儿,你是天子近臣,咱们家又与张家有仇,当天家母子不和摆到了明面上,必然会牵连到你,若咱家再出手……必然会有人抨击你挑拨天家母子情分。”

    沈瑞这身份这立场,就算想扮演一个劝和的角色也得有人信呐。

    沈瑞扯了扯嘴角,说他又如何?

    “张家哪里做过什么好事儿?!讨田、讨官、讨盐引,吸血他们最在行了,几时为皇上,为这大明出过力?”

    沈瑞冷冷道,“太后是太后,张家是张家,张家这些恶事可不是太后授意做的吧?我几时挑拨得皇上不孝敬太后了?!我只是把一个祸害的张家扳倒,为朝廷锄奸,为民除害罢了。”

    “瑞哥儿!”沈洲抬高了些声音,打断了他,道:“你这样说得分明,但张家是太后娘家,这是切割不分明的。动张家,就是动太后。你与皇上君臣相得,你做这事,不免被小人解读出就是皇上的意思……”

    “叔父焉知这不是皇上的意思?!”沈瑞反问道。

    他已经忍张家很久了,沈珞的仇,杨恬的仇,还有张家后来做的这些联姻的恶心人的事儿,一笔一笔他都记着。

    在这样君权至上的时代,寿哥如果不想撂倒张家,那想收拾张家太难了。

    而太后那口谕说出来时,沈瑞就知道,机会来了!

    张家没少给寿哥拖后腿,寿哥为什么还能容张家?

    因为张家还有用,帝王,有时候是需要一个嚣张的外戚家族做些事的。

    也因为张家还没碰到寿哥底线。

    但当太后说要养一个宗室子,当宁王宣称奉了太后懿旨起兵,直接否定寿哥血统,那才是真正威胁了寿哥的帝位——因为他是嫡长子,他才是天然的皇位继承者,血统是他朱寿坐稳龙椅的基础!

    说什么太后地位尊崇,呵,看看成化朝、弘治朝一直是隐形人的王太皇太后,就知道,没有帝王的认可,没有强有力的外家,所谓的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也只是个称谓罢了。

    没有张家在外头搅风搅雨,太后在内宫中也蹦跶不起来!

    “没有张家贪财掉进宁藩陷阱,使劲儿撺掇太后,太后一个亲生儿子都当了皇帝的内宫妇人,能想出这种招儿来?今次的事情之后,皇上还能容下张家?”

    沈瑞握住沈洲的胳膊,道:“我反复想过了,叔父,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沈洲却反手握住他,焦急道:“皇上容不下张家,是皇上的事儿,哪怕皇上授意你这样做,你也不要做!永远不要忘了,张家是皇上外家!动了张家,万一引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皇上是不会错的,错的只能是你!”

    沈瑞微微愣怔。

    旁的他不以为然,他是不介意成为寿哥手中刀的,为人臣的,怎么可能不作刀?

    倒是那句“引出不好的事儿来”忽然就让他后脊一寒。

    历史上,宁藩也是这么打着太后旗号起事的,那后来呢,太后怎样了,张家怎样了?

    武宗兴冲冲御驾亲征去了,结果归程中不慎落水,未久就薨逝了。

    太后参与定下下一任皇帝人选,寿宁侯张鹤龄还随一应人去湖广接了嘉靖。

    是的,嘉靖不待见张太后,更尊自己的亲生母亲蒋太后。张太后在后宫过得憋屈,但,那她也活到了嘉靖二十年!

    而宫外的张家在嘉靖朝还蹦跶了十年,嘉靖十二年才被扔进大牢,张鹤龄死在牢里,而张延龄是在张太后死后五年、嘉靖二十五年才被斩于西市。

    他们是没得什么好下场,但这不好的下场却不是武宗带给他们的,他们到底还是活了很多年!

    而武宗,弓马娴熟,能跑去宣府阵前杀敌、真刀真枪砍了个鞑子的人,会因为一次很快被救上来的落水而身染重疾,不治身亡?

    张家明知道武宗收拾了宁王之后,圣驾回京后必然是会清算一批人的,会坐以待毙吗?

    不,不,历史上可没说太后曾想收养宁藩之子,野史里也没有吧……彼时的张家没被逼到绝境。

    到底武宗是太后的亲儿子……

    但要是亲儿子不听话呢?

    亲儿子归京要对她娘家下手了,若是被切断了外界的联系、禁足在内宫之中,她也只能任人摆布了,她会不会……会不会……

    不,不会的,她手不会伸那么长,当时武宗还在外头巡幸呢……

    也正因为在外头巡幸,她才没有嫌疑……?

    武宗……真的是她亲生的吗?郑旺妖言案……

    沈瑞脑中乱纷纷,头疼欲裂。

    那边沈洲眼中已经有些泛红,“瑞哥儿,你的心意叔父知道。但珞哥儿……”

    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一下,还是说道,“珞哥儿的死,亦是我之错。周家赔了一条人命,乔家,我也清算清楚了。张家固然可恶,但,若是复仇会牵连到你,那便万万不可!”

    “我已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一次搭上你。”他紧紧抓住沈瑞的胳膊,无比郑重道:“逝者已矣,这仇便就此作罢,日后不要再提了。”

    沈瑞万没想到沈洲会这般说,不由动容,轻唤了一声“二叔”。

    三老爷震惊之后,也有些释然,探身过去,拍了拍沈瑞肩膀。

    “此非虚言。也无需劝我。”沈洲目光坚毅,“此后,你只管按照最适宜的法子做事,用最适宜的人做事,不用想什么仇怨。只要你过得好,沈家好,大明好,比什么报仇都强!”

    沈瑞也不由红了眼眶,紧紧攥着拳头,半晌才应了一声。

    沈洲如释重负,深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呼出,脸上又有了些笑容。

    “还有一桩事,原也是思量许久的,索性今日一并提了。”他道,“四哥儿(三老爷之子)快到童子试了,小楠哥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小楠哥要科举,必要有个出身,沈瑞只道沈洲终于想通了,要将小楠哥记在名下,忙点头。

    不想,却听沈洲道:“我想将玲哥儿这支记在大太爷名下,日后小楠哥兼祧大太爷二太爷两房。”

    见两人欲待说话,沈洲连连摆手,抢着道:“我不会过继嗣子。也不要瑞哥儿或是四哥儿兼祧。”

    他面露苦涩,“我是命犯煞星,老天罚我,才叫珞哥儿、珏哥儿、玲哥儿接连殇了,是我连累了他们。是我不孝不义在先,不配有子孙送终。我不能再害任何人了。”

    想起昔年旧事,三老爷心绪起伏,眼角也隐有泪光。

    这番话沈瑞当年在沈玲灵前就已听沈洲说过一次,他知道沈洲语出真心,这么许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改变想法,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沈洲慢慢道:“我百年之后,我这点家俬,分四份,瑞哥儿、四哥儿、小楠哥各一份,还有一份,你们帮我捎回松江去,给珏哥儿过继的那孩子小樟哥吧。算是,堂祖父一点心意……”

    他凝视沈瑞,“瑞哥儿,这仇,真的揭过去吧。看我,便知世上有因果。张家为恶,必有恶报,自有天罚。沈家,只种自家善因。沈家,只做忠君之臣,只做造福大明、造福百姓之事!”

    (本章完)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