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初夏,是一场盛大而黏腻的预谋。
它不像春天那般羞怯,也不似盛夏那般坦荡。它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柔,将整座城市包裹在一张巨大的、温热的湿毛巾里。空气里,栀子花的浓香像化不开的糖浆,腻人地缠绕着每一寸呼吸。这香气混合着雨季来临前特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潮湿闷热,让人的思绪都变得迟钝而黏稠。
杨雪觉得自己像一块即将融化的黄油,被包裹在这片温吞的、无处可逃的湿热里。画室的老式空调发出疲惫的嗡鸣,吹出的风也带着一股潮气,非但不能解暑,反而像是在给这锅慢炖的焦虑添薪加火。
毕业设计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画室里,图纸、模型、切割后的废料铺了一地,像一场小型战争后的战场。切割机的尖锐嗡鸣和502胶水刺鼻的气味,是这段时间最熟悉的背景音。她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却又异常亢奋。那是一种在极限压力下,被肾上腺素和梦想共同点燃的火焰。
有了顾北方那份精准到毫米的结构示意图,她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那些曾经让她彻夜难眠的承重问题、节点衔接,此刻都变得清晰明了。所有的瓶颈,迎刃而解。方案的进展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有一只来自北方的、稳健有力的大手,在背后默默推着她前行。
“杨雪,过来一下。”导师扶了扶眼镜,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他指着屏幕上已经成型的三维模型,光影流转间,那个精巧的悬挑结构显得既大胆又稳固。“这个承重结构,想得很巧。用最轻的材质实现了最大的跨度,而且受力分析非常扎实。是谁给你做的指导?”
“一个……朋友。”杨雪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热意从脖颈窜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摸了心口,那枚冰雕挂坠隔着薄薄的T恤,传来一丝恒久的凉意,像一枚不会融化的雪花,守护着她心中那片纯净的北国梦境。
“是个很厉害的朋友。”导师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好好干,这个作品,拿优秀毕业设计没问题。”
她依旧每周都给顾北方写信。
信里,是她生活的碎片,是她无法在电话里说清的、细碎的少女心事。
“今天答辩预演,紧张到手心全是汗,PPT遥控器都快被我捏碎了。站在台上,看着下面坐着一排老师,脑子突然一片空白。那一刻,我特别想你,想你要是也在,哪怕只是坐在角落里看我一眼,我可能就不会那么慌了。”
“校园里到处都是穿学士服拍照的人,笑啊,闹啊,把学士帽抛向天空。阳光那么好,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着光。可我看着,心里却空落落的。像一场盛大的宴席,即将散场,而我的座位旁边,是空的。我突然很怕毕业,怕的不是各奔东西,是怕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从一张火车票,变成一张飞机票,甚至变成一沓厚厚的、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的车票。”
“杭州又下雨了,潮得让人喘不过气。衣服晾了三天还是湿的,墙壁上渗出水珠,连书本都带着一股霉味。我突然好怀念哈尔滨那种干爽的冷,吸进肺里,都是清醒的。我甚至怀念松花江上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可至少,那是痛快的。”
她的信,絮叨,琐碎,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鸟,执拗地飞向遥远的北方。
顾北方的回信,也依旧准时。像一个精准的时钟,每周三,总会准时落在她的信箱里。信封总是很厚,因为他从不写长篇大论。
信里,是他的速写本。
松花江彻底解冻了,江水奔腾,带着碎冰的咆哮,充满了原始的力量。他用粗犷的线条勾勒出那种破冰而出的气势,仿佛能听到冰块撞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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