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似凤鸣九天,瞬间压过了场中的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水榭之中,纱帘轻拂,隐约可见一窈窕身影正在抚琴。琴声高妙,显然出自大家之手。
“是公孙大家的琴音!”有人低呼。
“公孙大家今日也来了?”
“想必是受某位贵人所邀……”
琴声流转,忽而高亢如裂帛,忽而低沉如呜咽,将一首《高山流水》演绎得淋漓尽致。众人皆屏息静听,如痴如醉。
琴声渐歇,余韵袅袅。水榭纱帘被侍女挑起,一位身着淡紫衣裙、云鬓高绾的绝色女子,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下,款步走出。她容貌昳丽,气质清冷,眉宇间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正是名动长安的琵琶圣手,亦精于琴筝的公孙大娘。她虽身份是乐伎,但技艺超群,结交多是公卿名流,地位超然。
公孙大娘目光流转,在席间扫过,最后竟落在李瑾身上,微微颔首,朱唇轻启,声音如珠玉落盘:“适才闻李公子《曲江春暮》佳作,词句清新,寓意深远。妾身不才,愿以一曲《阳春》相和,不知李公子可愿聆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公孙大娘何等身份?等闲公侯宴请也未必能劳动她亲自献艺,更遑论主动邀和!这李瑾何德何能,竟能得她如此青眼?
无数道或羡慕、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李瑾身上。
李瑾也是微微一怔,旋即起身,长揖到地:“公孙大家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大家琴技超凡,一曲《阳春》,如聆仙乐,在下洗耳恭听。”
公孙大娘浅浅一笑,不再多言,重新坐回琴案后。素手轻抚,琴音再起。此番弹奏的乃是古曲《阳春白雪》,曲调明快昂扬,充满生机,恰与李瑾诗中“且看新绿上平芜”的意境暗合。琴声在她指下流淌,时而如冰雪初融,溪水叮咚;时而如春风拂面,新绿萌发;时而如百鸟争鸣,万物复苏。将一曲《阳春》演绎得生机勃勃,气象万千。
众人听得如醉如痴,便是最挑剔的乐师,也挑不出半分错处。琴声与方才的诗句,一音一文,竟似遥相呼应,相辅相成,更添雅趣。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公孙大娘盈盈起身,对李瑾方向再施一礼,便由侍女扶着,款款离去,留下一池碧水与满座遐思。
经此插曲,李瑾在本次诗会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诗才得了公孙大家的认可,这比任何赞誉都更有分量。
诗会散时,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许多士子主动前来与李瑾结交,互换名帖。李瑾一一客气应对,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
杜铭与许元瑜最后才走。杜铭满面红光,拍着李瑾的肩膀:“瑾兄今日可是大大露脸了!哈哈,看那郑二郎,脸都绿了!”
许元瑜则要沉稳得多,他深深看了李瑾一眼,道:“瑾兄大才,今日方知。他日若有暇,可来东宫詹事府寻我,你我煮茶论道,岂不快哉?” 这已是明确的结交之意,且暗示了可引他接触东宫体系。
李瑾心中一动,拱手道:“元瑜兄厚爱,瑾感激不尽。他日定当登门拜访,聆听教诲。”
三人又寒暄几句,方才各自登车离去。
坐在回崇仁坊的牛车上,李瑾掀开车帘,望着窗外长安城的璀璨灯火,神色平静,并无多少得意。诗会扬名,虽在意料之中,但公孙大娘的突然介入,却在他计划之外。这位奇女子为何会对他另眼相看?是真欣赏其诗才,还是别有深意?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目的已达。他李瑾的名字,算是在长安文人圈中初步立住了。借助杜铭,搭上了许元瑜这条线,更是意外之喜。东宫……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他轻轻叩击着车厢壁,思绪飞转。名声是有了,但接下来,如何将这名声转化为实际的助力,如何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关注与麻烦,才是关键。尤其是,不能引起某些不必要的、过早的注意。
牛车辘辘,驶入渐深的夜色。曲江池的笙歌渐远,而李瑾在这座伟大城市中的棋局,才刚刚落下第一枚响亮的棋子。前方,是更广阔的舞台,也是更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