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款清晰,用的是世俗商界常见的格式,但内容却与修真界格格不入:
“《青木灵境与‘远行游记’商号分立运营协议》...灵境资产所有权归属青木宗外务堂,‘远行游记’商号拥有独家运营权,分成比例...灵境负责基础建设与安全维护,‘远行游记’负责产品设计、市场推广、服务执行...争议解决,提交第三方仲裁...”
他在为离开做准备。
不是仓促逃亡,而是有步骤、有契约的剥离。把灵境这个“项目”,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变成青木宗的一个“资产”,而自己则保留运营这个资产的“权力”。
聪明。也很危险。
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把自己从一个“宗门弟子”的身份,转变为一个“合作商”。合作商可以换,但弟子不能轻易驱逐。可反过来,合作商的生死,宗门也没有义务负责。
他在赌。赌自己的价值,赌宗门不会轻易放弃一个能下金蛋的鸡。
“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晚晴没有睁眼,但神识已经“看”到,陆远端着一个木托盘,站在听溪台入口的石阶下。托盘里是一壶茶,两只杯。
“进来。”她淡淡开口。
陆远走上石台,将托盘放在她身侧的石几上,然后退后三步,垂手而立。
“深夜叨扰长老,晚辈惶恐。”
“惶恐的人不会这个时辰来。”苏晚晴睁眼,月光下,她的眼睛清澈得像深潭,“坐。茶是你煮的?”
“是。”陆远在对面蒲团坐下,“用的是听溪台旁的‘冷泉’,茶叶是灵境特产的‘雾顶灵芽’,但炒制时加了一味‘静心草’的嫩芽。此茶能宁神,亦能温养神识。”
苏晚晴端起茶杯。茶汤呈淡金色,在月光下泛起细碎的涟漪。她抿了一口,闭目品味。
许久,她睁眼:“茶是好茶。但你想说的,不是茶。”
陆远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正是他刚才写的那份协议草案。
“请长老过目。”
苏晚晴接过,快速浏览。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看完,她将文书放在石几上,手指轻轻敲击纸面。
“你想自立门户。”
“是。”
“为什么?灵境做得很好,宗门也看到了你的价值。李振在力保你,严明虽然搁置了刘玄的案子,但也警告了丹鼎阁不许再动你。你留在宗门,前途不会差。”
陆远看着石几上的文书,声音平静:“因为灵境太小了。”
“哦?”
“灵境再好,也只是青木山脉的一角。”陆远抬头,望向夜空中璀璨的星河,“天玄界有多大?有多少奇景秘境?有多少凡人向往仙缘却不得其门?有多少修士困于瓶颈需要游历感悟?这些需求,灵境满足不了,青木宗也满足不了。”
他顿了顿:“但‘远行游记’可以。”
苏晚晴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知道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晚辈不知。”
“他叫风九霄,三百年前青木宗最天才的弟子,二十三岁筑基,五十岁金丹,百岁元婴。”苏晚晴的声音悠远,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他说,青木宗的功法太保守,他要创一套‘包罗万象’的新道统。于是他叛出宗门,游历天下,搜集各派功法。三百年后,有人在极北冰原发现了他的尸体——走火入魔,经脉尽碎,元婴溃散。”
她盯着陆远:“心太大,容易死。”
“晚辈不是要创道统。”陆远摇头,“晚辈只是想...做一个桥梁。连接凡人与修士,连接不同宗门,连接这片天地的山水与人。这不需要多高的修为,只需要一些想法,一些方法,和一些...愿意一起做事的人。”
“桥梁?”苏晚晴品味着这个词,“那你可知道,桥梁最容易被哪两种力量摧毁?”
“洪水,与战火。”
“不错。”苏晚晴站起身,走到石台边缘,俯瞰下方深涧中奔腾的水流,“现在,洪水要来了——云霄回宗,丹鼎阁的反扑。而战火...你正在点燃。那座矿,你以为能瞒多久?”
陆远心头一震。
“长老您...”
“我在静坐,但神识笼罩方圆十里。”苏晚晴没有回头,“北麓的爆炸,地火的波动,阴煞的复苏...我都感知到了。石坚那小子胆子不小,地火雷都敢用。不过他也确实有本事,居然真让他挖到了东西。”
她转身,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陆远,你手里的筹码,比你想的重。但也比你想的危险。碎星铁矿脉的消息一旦坐实,觊觎它的,就不止丹鼎阁了。内门各堂、周边宗门、甚至更远的势力...都会闻到血腥味。”
陆远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所以晚辈需要时间。在消息完全传开之前,把‘远行游记’的框架搭起来,把合作网络铺开,把护身的铠甲穿上。”
“你想用利益,编织一张护身网。”
“是。”陆远坦然,“一个人扛不住的山,一群人能扛住。一个宗门吞不下的利益,分给十个宗门,就能变成十个盟友。”
苏晚晴沉默了很久。
山风吹过,扬起她雪白的长发。瀑布的水声在深涧中回荡,永不停歇。
“协议我可以帮你递上去。”她终于开口,“但掌门会不会批,我不敢保证。而且,就算批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长老请讲。”
“无论你走到哪里,‘远行游记’做到多大,”苏晚晴转身,直视他的眼睛,“青木宗的牌子,要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你不是叛宗,是...开枝散叶。”
陆远深深一揖:“晚辈铭记。”
“还有,”苏晚晴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他,“这是我静心堂的‘观心术’前三层。不修灵力,只炼神识。你虽无修为,但神识天生强大,或许可以练练。至少...能让你在被人下黑手时,有所感应。”
陆远郑重接过:“多谢长老。”
“去吧。”苏晚晴重新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三天后,云霄回宗。到时候,我会去广场‘观礼’。希望你那场‘展览会’,不要让我失望。”
陆远行礼,悄然退下。
石台上,又只剩下水声和月光。
苏晚晴闭着眼,但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桥梁...”她轻声自语,“也好。这潭死水,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深涧的水奔腾而下,撞在岩石上,溅起万千水珠。
每一颗水珠里,都映着一片破碎的月光。
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悄然睁开。
注视着这座山,注视着山上的人。
注视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