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的深夜,航空航天工程实验所主楼三层,只有三研究室的灯还亮着。
谢望城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目光从示波器绿色的波形线上移开,落在桌角那张电报上。电报纸是那种熟悉的黄色,上面邮电局打印的方块字简洁冷硬:“父病急,速归。母。”
病急?他的心猛地一沉。父亲谢继远的身体一向硬朗得像武陵山的石头,上次探亲时还能一口气爬上厂区后山。怎么会突然……
“小谢,还没走?”研究室主任郑培民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饭盒,显然也是刚加班结束。看到望城手里的电报,他眉头一皱:“家里有事?”
“父亲病了。”望城把电报递过去,“我得请假回去一趟。”
郑培民看了电报,沉吟片刻:“‘长剑’项目的风洞数据复核后天就要交,你是组长。所里有规定,重点项目期间……”他顿了顿,看到年轻人眼里的血丝和焦虑,话锋一转,“这样,你把核心数据处理完,写个简要说明。我批你三天假,快去快回。记住,是三天。”
“谢谢郑主任。”望城立刻坐回计算机前。深绿色的CRT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这是“长剑”系列新型飞行器最关键的气动载荷仿真,每一个参数都关系到未来几年国防建设的进度。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思绪却有一半已经飞越一千二百公里,落在了武陵山深处那排苏式厂房里。
同一时间,武陵山“701”工程厂医院。
谢继远躺在简陋的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锐利。他正在输液,右手手背上贴着胶布,左手却还拿着一份图纸在看。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窗外的松涛声隐约可闻。
“老谢,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妻子林淑娴又气又心疼地夺过图纸,“医生说了,你这是长期疲劳加上焦虑过度引起的应激性胃溃疡,得静养!”
“静养?厂里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谢继远想坐起来,腹部一阵绞痛让他皱了皱眉,又靠了回去,“军转民的方案刚在党委会通过,贷款还没着落,设备改造等着拍板……我躺在这儿,心里跟火烧似的。”
林淑娴背过身去,悄悄抹了下眼角。她想起三天前的夜晚,谢继远在书房里熬到凌晨,突然脸色煞白地捂着胃蹲下去。送到厂医院时,血常规指标把她吓坏了。医生说,这是积劳成疾,如果再不好好调理,可能发展成更严重的问题。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技术科长老周和财务科长一前一后进来,手里提着网兜,装着几瓶水果罐头。
“谢总工,你好些没?”老周把罐头放在床头柜上,“厂里的事你别操心,有我们呢。”
“贷款的事怎么样了?”谢继远第一句话就问这个。
财务科长和老干部对视一眼,叹了口气:“省工办那边……卡住了。郑副主任说,咱们的转型方案‘听起来不错,但缺乏可量化的风险评估’。他下周要带专家组来实地考察,如果评估不过,别说贷款,现有的财政支持都可能收紧。”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窗外的松涛声忽然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不详的预兆。
“可量化的风险评估……”谢继远重复着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床沿。他想起儿子望城上次探亲时带来的那些概念:数据模型、仿真模拟、系统优化。当时他觉得那些东西太“虚”,不如一锤子一凿子实在。可现在,当决策需要“量化”依据时,他才发现自己手里只有经验、直觉,还有那把用了二十年的工程锤。
“还有,”老周压低声音,“三车间那台捷克斯洛伐克镗床,王有才师傅初步检查后说,主轴轴承磨损比预想的严重。如果要改造到能稳定生产液压件的精度,光这一台设备就得投入五万多。而且……”他犹豫了一下,“王师傅说,没有精确的检测数据,他不敢保证改造后的长期稳定性。”
谢继远闭上眼睛。五万,这还只是一台设备。三条生产线,几十台关键机床,还有模具、刀具、检测仪器……八十五万的预算恐怕都打不住。而厂账上,只有不到十五万。
“望城……”他忽然睁开眼睛,“望城上次说的那个什么……数字模型,能做这个风险评估吗?能预测改造后的效果吗?”
老周苦笑:“小谢工人在北京,那是国家重点研究所,纪律严格。再说,他那套东西需要详细设备数据、工艺参数,咱们这山沟里,连台像样的计算机都没有……”
话没说完,病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年轻技术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谢总工!北京来的!航空挂号信!”
信封是研究所专用的牛皮纸,盖着红色保密章。谢继远撕开封口,里面是厚厚的信纸,还有几张……打孔的计算机打印纸?
信是望城写的,字迹匆忙但清晰:
“父亲:惊闻您身体不适,忧心如焚。所里任务紧急,暂无法脱身,已请三天假,后日抵家。现有一紧急思路,或可解厂里燃眉之急。”
“我利用所里计算机的间隙时间,建立了一个简化版的‘设备改造风险评估模型’。此模型基于公开文献中类似机床的通用参数构建,虽无法精确对应‘701’具体设备,但可提供趋势性分析。”
“随信附上的打印纸,是模型初步运行结果。关键结论有三:一、若只对关键设备做局部改造,失败概率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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