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皲裂,赤土千里,黄沙被干燥的狂风卷起,遮蔽了昏黄的日头。
是岁,大旱经年,河床见底,禾苗焦枯。
人相食。
残破的龙王庙前,偷偷摸摸聚集着几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
他们跪在滚烫的沙土上,对着那彩漆剥落、泥胎腐朽的龙王神像,不住磕头。
“求龙王爷显灵……下一场雨吧……给条活路吧……”
“下一场雨吧!”
“龙王爷开恩啊!”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庙宇内斑驳泥塑那漠然空洞的眼神,与庙外呼啸而过的,卷着沙粒的灼热之风。
这般景象,在此地方圆数百里的凡人村落中,已屡见不鲜,成为常态。
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也曾是水草丰美、阡陌纵横的丰腴之地。
那时,由正道宗门龙王宗管辖此地。
宗门修士会定期施法调理地气,行云布雨,保佑一方风调雨顺,虽也有赋税劳役,但凡人尚能勉强安居,繁衍不息。
然而,一切都变了。
数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门灾祸降临。
龙王宗上下数千修士,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山门化为焦土。
随后,一个名为旱魃宗的宗门迅速接管了这片区域。
易主之后,天时也随之改变,连年大旱,赤地几十万里。
曾经的风调雨顺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取而代之的是严苛到令人绝望的新规矩。
放眼望去,村落破败,茅屋低矮,几无完瓦。
村民大多面目黧黑,眼神浑浊,神情麻木,如同被抽走了魂灵,只在看到那些“仙师”时,身体会下意识瑟缩颤抖,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恐惧
所谓家,不过是勉强遮风的土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几个身着灰色仙风道骨的修士,在一名胖修士的带领下,踱步至村中晒场。
他们身上散发着令凡人恐惧的阴冷气息。
胖修士眯着眼,扫过面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瑟瑟发抖的村民,声音尖细:
“尔等听着,这是上宗旱魁宗发下来的口粮,里头掺了水,够你们嚼几天了,都省着点吃,饿死了可没人管!我平安观对你们这些凡人已是仁至义尽,莫要不知足!快把这个月的血税交了!老规矩,按人头,每人一碗!一滴都不能少!谁要是敢藏私,或是耍花样……”
他抬脚,漫不经心踢了踢脚边刚丢下的几团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
那东西形状不规则,酷似某种腐败的肉块,表面粘腻,散发腥味。
立刻有低阶修士拿着特制的木碗和匕首上前,村民们麻木伸出枯瘦的手臂,任其割开血管,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入碗中。
无人喊痛,无人反抗,只有死寂的沉默。
胖修士舔了舔嘴唇,继续道:“还有,这个月的魂幡税,你们村得出一个人。抽签吧,快点!”
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归于死寂。
抽到死签的,是一个瘦得脱了形的中年汉子,他脸上甚至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默默走了出来,站到一旁,好似待宰的牲畜。
“另外,”胖修士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人群中逡巡,尤其在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身上停留,“把所有十岁以下的孩童都集合起来,上宗要查验资质,这可是尔等贱民的福分!若有灵根者,便可脱离这苦海,去享仙福!”
村民们麻木将自家孩子推搡出来,孩子们大多惊恐不安,紧紧依偎在父母腿边,有些低声啜泣。
胖修士和几个同门开始逐一检查孩童的资质,手法粗鲁。
很快,一个约莫七八岁、虽然面有菜色但眼神尚算清亮的男孩被挑了出来。
“咦?”胖修士仔细探查了一番,眼中迸发出贪婪与惊喜的光芒,“上品金木双灵根!哈哈,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竟还能捡到这等好货色!这可是炼制精元人丹的绝佳主材,大补啊!大补带回观里,师尊定有重赏!”
他袖袍一抖,一道黑光卷出,那男孩连惊呼都未及发出,便被摄入一个巴掌大小的灰色布袋之中。那布袋鼓动了一下,便恢复原状。
这是一件名为“人口袋”的邪道法器,里面已不知装了多少有灵根的孩童。
“呜呜……我怕……”一个扎着枯黄辫子的小女孩被这场面吓得大哭起来。
“聒噪!”旁边的瘦高修士不耐呵斥一声,随手一道黑气封住了小女孩的嘴,让她只能无声流泪抽搐。
“师弟,继续查,下一个!”胖修士吩咐道,心情显然极好。
那瘦高修士目光阴鸷地扫视人群,忽然落在了一个腹部微微隆起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虽然同样面黄肌瘦,但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轮廓。
“师兄,你看那个凡人女子,”瘦高修士指着妇人,眼中露出邪光,“身怀六甲,看这腹形,似是双胞胎……这可是炼制母子同心煞的难得材料啊!阴年阴月阴日所生最佳,虽不知具体时辰,但双胎本身便属阴,效用定然不差!”
妇人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嘶声哭求:
“仙师老爷!求求您!饶了我的孩子吧!他们还沒出世啊!求求您了!当家的,当家的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她疯狂地拉扯旁边一个同样跪着、低垂着头的汉子,那是她的丈夫大山。
汉子身体僵硬,头垂得更低,双手死死攥着地上的泥土,黑色的指甲陷入土中,却始终一言不发,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大山!你说话啊!那是你的骨肉啊!”妇人绝望哭喊。
汉子依旧无动于衷,只有更加剧烈的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煎熬,但长期的恐惧与麻木早已压垮了他的脊梁和勇气。
瘦高修士不耐烦地一挥手,一道黑索飞出,缠住妇人的腰肢,将她强行拖出人群。
妇人凄厉的哭喊声响彻赛场。
“谢老爷恩典……”汉子终于伏下身,额头抵着滚烫的地面,声音低不可闻,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谢对方带走妻儿,还是谢对方没有迁怒于他。
待这几位“平安观”的仙师带着“收获”。
血水、魂幡材料、有灵根的孩童、怀胎的妇人。
驾起黑风离去后,赛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
终于,有村民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神空洞地望着仙师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又……又熬过了一个月……”
“是上天在惩罚我们吧……可为什么,就是不肯下一滴雨呢?”
“雨?想什么呢。赶紧想想,下个月的各种税怎么凑吧……血税、魂税、骨税、灵童税……”
“唉,没有仙师老爷,我们早就饿死、或者被别的村子抢光杀光了……感恩,感恩仙师老爷给我们一条活路……”
“这几千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以前是龙王宗,现在是旱魃宗,仙师老爷换了一茬又一茬,咱们的命,不还是这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里是仙门之下。
有人儿子被带走,老婆被掳去,心中或许会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麻木。
他们都知道,只要配合,仙师老爷会定期发放来自其他村落的女人做老婆,会分配勉强能住人的屋子,会施舍仅够维持生命不绝的口粮。
他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劳作,土地早已荒芜,只需要像牲畜一样,不停生育,然后每月定期贡献自己的血液,并将生出的一定数量的孩童“上贡”。
这便是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也是这片土地之上,无数凡人村落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循环。
日头依旧毒辣,风依旧滚烫。
远处,另一座村庄的上空,隐约又有黑风盘旋。
这片赤土上的日子,还在继续,无声,无望,也无终。
……
高空之上,云层之巅。
一艘通体泛着淡淡紫芒的飞舟,正以极快的速度平稳掠过这片赤土的上空,赶往下一个传送节点地域。
飞舟船舱内,有丹师透过舷窗,无意间瞥见下方那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枯黄与死寂,不禁失声低呼:
“诸位快看!下面……这是怎么回事?灵气稀薄驳杂到近乎于无,死气沉沉!这赤地,怕是绵延不下百万里了吧?真的是人族修真国度治下?凡人该如何存活?简直比某些绝地还要荒芜!”
火云子闻言,也凝目望去,眉头紧锁,沉声道:
“若老夫没记错,这片区域早年应是正道宗门龙王宗的辖地,那龙王宗虽非顶尖大派,但也算正派,宗门精擅水行功法与布雨之术,在其治下,虽不算富庶繁华,却也风调雨顺,凡俗百姓尚能安居乐业,算是一方安宁之所。
后来……龙王宗一夜覆灭,山门化为焦土,道统断绝。
自那之后,此地便被邻近的岭梅国纳入版图,而实际掌控者应该是岭梅国的旱魁宗。”
旱魃宗……其镇派核心功法名曰《旱魁真经》据说是上古异种旱魃的传承演变而来。
修炼此功,需大量汲取大地旱煞之气与生灵枯寂消亡时散逸的死怨之气。
他们所到之处,往往赤地万里,河枯井竭,民不聊生……
看眼下这般景象……唉,传闻不仅不虚,恐怕比传闻更甚。”
“这……这得造下多少杀孽,死多少人啊!”
萧妙音站在韩阳身侧不远处,望着下方那片毫无生机的土地,明媚容颜上浮现出忧虑与不忍。
她虽也是修仙者,见惯争斗,但如此大规模,系统性制造人间地狱的景象,依然不喜。
韩阳负手立于舷窗前,目光平静俯瞰着下方。
他的神念何其强大,早已将地面上那些村落中发生的惨剧,村民的麻木,魔道修士的跋扈,尽数看在眼中。
那死寂的绝望……
一一映照在他神海之内。
他是剑修,是青莲剑道的剑修。
有些事,看到了,便不能当作没看到。
有些线,越过了,便需有人将其斩断。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眸微垂。
【一念万象】
这是神识一道修炼至极为高深境界时,方可触及的大神通。
到了他这般境界,可干涉现实,改易天象于微毫之间。
改变天象,于他而言,不过弹指。
他轻轻张口,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引动了冥冥中的规则。
“雨。”
一字既出,言出法随!
顷刻间。
下方那被毒辣日光统治的天空,毫无征兆发生了变化。
一丝凉意不知从何处滋生。
紧接着,一朵、两朵、十朵、百朵……饱含水汽的云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虚空各处汇聚而来,迅速连成一片,遮蔽了炽烈的阳光,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
云层翻滚,内部传来低沉的闷雷之声。
“咦?天……天怎么阴了?”
地面上,有麻木的村民偶然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从未见过的乌云,露出一丝茫然。
“轰隆隆——!”
雷声渐响。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起初只是稀疏数点,转眼便连成雨幕,继而化为倾盆暴雨,如天河倒泻!
干涸到极致的土地,发出“嗤嗤”的声响,大地贪婪吮吸着这突如其来的甘霖。
龟裂的缝隙被雨水填满,尘土被冲刷,空气中弥漫开久违的、湿润的泥土气息。
焦裂的土地上。
第一滴冰冷的雨水砸在一个老人枯皱的脸颊上时,他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茫然抬头。
第二滴,第三滴……雨水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雨……?”
“是雨?!”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老天爷啊!下雨了!!下大雨了!!”
土地变得湿润泥泞,村民们从长久的麻木与绝望中被这冰冷的雨水骤然惊醒。
他们最初是不敢置信伸出手,触碰雨水,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夹杂着狂喜与哭嚎的呐喊。
无数人从破败的屋子里冲出来,仰起头,张开干裂的嘴唇,疯狂吞咽着雨水。
有人跪在泥泞中,嚎啕大哭。
有人脱掉褴褛的衣衫,在雨中疯狂地奔跑、冲洗着积年的污垢。
孩子们在雨水中跳跃嬉戏,发出久违的、属于孩童的笑声。
一片片死寂的村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活了过来。
……
与此同时,这片赤地区域内,所有依附于“旱魃宗”的修行势力,却在这一刻集体陷入了震惊与恐慌。
平安观内,正在清点本月“血税”的胖道士冲到殿外,看着瓢泼大雨,脸色煞白:
“雨?!哪来的雨?!快!快禀报观主!出大事了!”
无生林深处,修炼阴煞功法的修士被雨水中的生机气息冲得法力紊乱,惊怒交加:
“何方神圣?竟敢私自降雨!坏我修炼宝地!找死!”
血宫大殿,宫主睁开猩红的双眸,望向殿外水幕,声音森寒:
“梅岭国境内,旱魃宗早有明令,禁绝一切云雨术法!谁敢触犯?查!立刻给我查出来!这是要引来灭门之祸啊!”
“完了……全完了……这雨水一下,旱魃之气被冲散,地脉逆转……我们这些依附旱魁宗的宗门,都完了……旱魃老祖定会迁怒……”
有知晓厉害的低阶修士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一个个依附于旱魃宗的中小门派内,负责监测天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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