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斯松开了揪着施密特衣领的手,他后退了两步,靠在实验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愤怒、后怕、庆幸、以及对苏砚秋那深不可测的智慧的惊惧,在他心中交织成一团乱麻。
他知道,这个东方女人说得对。从结果来看,他们确实为他避免了一场潜在的、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灾难。他无法再用“私自实验”的罪名来惩罚他们,否则,就等于是否定了这次“发现”的巨大价值,也显得他这个领导者心胸狭隘,无法容忍下属的“探索精神”。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汉斯·施密特。”
“在……在,医生。”施密特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浑身一颤。
“从今天起,你被禁止接触任何核心药剂的调配工作。”埃文斯冷冷地说道,“你的任务,就是负责清洗所有的实验器皿,以及处理医疗废料。直到我认可你的‘严谨’,恢复到可以信任的水平为止。”
这是一个羞辱性的惩罚。他剥夺了施密特作为一名科学家的尊严,将他贬为了一个清洁工。
施密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但他不敢有任何反驳,只能屈辱地低下头:“是,医生。”
接着,埃文斯的目光转向了苏砚秋。那目光极其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价值连城、却又可能随时会爆炸的艺术品。
“苏安博士。”
“我在。”
“你……很好。”埃文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的敏锐和逻辑,再次拯救了我们。从今天起,‘普罗米修斯-3’项目的所有安全评估和风险规避工作,由你全权负责。我需要你为我制定一套全新的、绝对安全的SOP(标准作业程序)。我给你最高的权限,但我也警告你,下不为例。我的实验室,不需要第二个‘先驱’。”
他加重了“先驱”两个字,那既是认可,更是警告。
“遵命,医生。”苏砚秋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得意。
一场足以让两人被扫地出门、甚至人间蒸发的风暴,就这样被她用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于无形。不仅如此,她还成功地在埃文斯和施密特之间,劈开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鸿沟,并将自己,推上了一个更加核心、更加关键的位置。
当埃文斯带着一身疲惫离开后,施密特像一具被抽走了脊骨的软体动物,瘫软地靠在墙上。他看着苏砚秋,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嫉妒和敌意,只剩下一种近乎迷信的、对神魔的敬畏。
“你……你救了我。”他喃喃道。
“我救的是‘我们’,博士。”苏砚秋走到他面前,将那份报告轻轻放在他手中,“记住,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我会让你有朝一日,重新回到这张实验台前。但前提是,你要绝对忠诚。”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实验室。她知道,施密特这颗棋子,已经彻底被她握在了掌心。
下午四点,苏砚秋走出圣玛利亚医院的大门。阳光刺得她眼睛有些发痛。她坐进自己的车里,没有立刻去咖啡馆,而是拨通了陆景渊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成功了?”陆景渊的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关切。
“嗯。”苏砚秋应了一声,她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魔鬼共舞,消耗的心力,远比体力要大得多。“裂痕已经出现,很快,就会变成峡谷。你那边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陆景渊凝重的声音:“我找到白浩然了,在仁济医院的顶楼加护病房。我去的时候,他刚刚……咽气。”
苏砚秋握着电话的手,猛地收紧。
“医院说,是并发症引起的呼吸衰竭。”陆景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死得太巧了,就在白曼丽的资金链断掉之后。我怀疑……”
“是顾鹤年。”苏砚秋替他说出了那个名字,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停了药。他用这种方式,来惩罚白曼丽的‘背叛’。他不仅杀了姐姐,也间接杀死了弟弟。”
“是的。”陆景渊深吸一口气,“砚秋,我见到那个男孩了。他到死,手里都紧紧攥着一张他和白曼丽的合影,照片背后,用铅笔写着两个字——‘回家’。”
回家……
苏砚秋闭上了眼睛,白曼丽那张美丽而哀伤的脸,和姜云舒那双绝望的眼睛,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她们都想回家,却都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陆景渊,”她重新睁开眼,那双眼眸里,所有的疲惫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燃着复仇烈焰的、无边无际的寒冰,“帮我做一件事。用最快的速度,把白浩然的死讯,以及他是因为顾鹤年停药而死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一个人。”
“谁?”
“汉斯·施密特。”苏砚秋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审判之音,“我要让他知道,他效忠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毫无人性的魔鬼。我要在他的心里,也埋下一颗地雷。一颗,由良知和恐惧构成的地雷。”
汉斯·施密特博士感觉自己正在被活活火化。
不是被那台位于圣玛利亚医院地下二层、终日轰鸣的巨大焚烧炉,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名为“羞辱”的烈焰。炉口喷吐出的灼热气浪扭曲了空气,也扭曲了他那张曾经写满骄傲的脸。他穿着一身沾满污渍的灰色工作服,戴着厚重的石棉手套,正费力地将一袋袋标识着“生物危害”的医疗废料,投入那张贪婪的、仿佛地狱入口般的炉口。
这里是医院的最底层,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头顶是盘根错节的管道,不断滴下冷凝水,与炉火的热气交织,形成一片粘稠而湿热的雾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腐败组织和塑料燃烧后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这就是他,海德堡大学的天才,如今的工作场所。
他成了埃文斯的清洁工,一个处理垃圾的下等人。每当他将一袋废料扔进火里,他都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也被一同焚化了。他恨埃文斯,更恨那个将他推入深渊、却又将他捞起,让他从此欠下巨债的东方女人——苏安。
就在他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任由汗水浸透衣背时,两个穿着同样灰色工服的华人工人,推着一辆装满白色床单的推车,从他身边经过,停在不远处的污水处理池旁。他们点上烟,开始用一种懒洋洋的、带着浓重沪语口音的语调闲聊起来。
“听说了伐?仁济医院顶楼那个小鬼,昨天夜里没了。”其中一个瘦高个说道,吐出一口浓烟。
“哪个小鬼?阿拉这里天天死人,不稀奇。”另一个矮胖子不以为然。
“就是那个有名的歌女白曼丽的弟弟呀!侬晓得伐?百乐门的头牌!前阵子被人一枪打死那个。”瘦高个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听讲伊拉姐弟俩可怜哦,就靠姐姐唱歌的钱,给弟弟吊着命。现在姐姐一死,那边的‘大人物’不肯再付医药费,药一停,人就没了。十八岁,作孽哦。”
施密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白曼丽……这个名字他听埃文斯提过,是一个“不合格的样本推荐人”。
“啥大人物嘎黑心?”矮胖子好奇地问。
“还能有谁?阿拉医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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