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个斗鸡走狗的泼皮发小!酂侯萧何,不过是个县衙里管文书的主吏掾!平阳侯曹参,起家时就是个管牢狱的刀笔小吏!舞阳侯樊哙,一个杀鸡屠狗破落户而已!绛侯周勃,平日里编养蚕的竹器,谁家死了人,他就去吹吹打打混口饭吃!汝阴侯夏侯婴,厩司御管马的小官!”
大官人笑道:“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不都是当年沛县街面上滚刀肉似的泼皮帮闲!”
“你道那说书的口中,为何开天辟地的雄主身边,总能冒出神机妙算的军师、万夫莫敌的猛将?”
“真以为是帝星转世,将星降临辅助?”大官人摇了摇头:“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尸山血海里,跟着他们的主子一刀一枪、一步一个血印子滚出来的!犯了无数的错,累积了数不清的经验,才熬成了人精!”
他自顾自说得酣畅淋漓,唾沫横飞,全然没注意到一旁侍立的玳安。
这小厮一张脸早已褪尽了血色,脊背上的冷汗更是瞬间浸透了内衫,紧紧贴在皮肉上,冰凉刺骨。
他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惊雷滚滚:“我的亲祖宗!大爹这是…竟敢拿自己比汉高祖?这话但凡漏出去一丝风儿…”
“怎得了?”大官人察觉到玳安的异样,眉头一挑。
玳安慌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没…没怎么!大爹!小的…小的要告退了!”
“站住!”西门庆被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弄得一愣,“去哪里?”
玳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爹!小的去武场!今日武二爷还没操练小的站桩打拳呢!没挨武二爷的巴掌,小的浑身骨头都痒得难受,像有蚂蚁在爬!实在熬不住了,这就去武二爷赏顿打!松松筋骨!求大爹恩准!”
大官人笑道:“今日是撞了哪路太岁,还是灌多了黄汤?平日里听见‘武二’两字,恨不能钻茅坑躲上三日三夜的主儿,今日倒发起失心疯,自家把热脸往那铁巴掌底下凑?”
玳安那敢说自己也想进步,刚待支吾,只见平安弓着腰,一溜小碎步急急抢进来,手里擎着一封书信,喘息道:“大爹,京里翟大管家差急脚递送来的书信,刚到,半点不敢耽搁!”
大官人一听“翟大管家”四字,神色登时一整,知道轻易不会来信,挥手道:“念来我听!”
平安展开书信,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道:“西门大人台鉴:见字如晤。前番所托之事,不过琐务,大人自可徐徐图之,不必萦怀。然则……”
平安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小心,“此番差遣,所托之人,务必是那等身家清白,行止端方,能经得起‘内宅法眼’审视的人物!”
“若寻得那等‘根基不稳’‘行藏有亏’的浮浪女子,只怕床头人若道半个不字,便如河东狮吼,前功尽弃矣!”
“此乃肺腑之言,万望大人体谅兄弟这‘惧内’的难处,千万、千万!务必思虑周详,要过得了‘内人’这一关,方是长久稳妥之计!切记!切记!”
玳安听了,忍俊不禁,拍膝笑道:“怪道!怪道!想那翟大管家,何等人物?太师府里执掌乾坤的大拿,便是那等威风,竟也是个怕老婆的!真真应了老话儿,‘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旁边平安听了,凑趣儿插嘴道:“哥说的是!天底下爷们儿,哪能都似咱们大爹这般英明神武,治家有方?恁般手段,才镇得住后宅乾坤哩!”
玳安一听此言,心头那把无名业火“腾”地就窜上来了,暗道:“好个狗才!这等奉承主子的体面话,向来是老子嘴里讨巧卖乖的营生,今日倒被这厮抢了先!莫不是翅膀硬了,要反了天去?”当下把眼一瞪。
却见那大官人端坐椅上,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摇头道:“休要聒噪。此信之中,有两处关节有些矛盾。”
大官人语调沉稳:“其一,若真个不急,何必巴巴儿写信来,专提‘莫急!’?当真不急,只消续写后文即可。单此一句,非但不是不急,反是意在催促。”
顿了顿,声音微沉:“其二,以翟管家之身份阅历,若仅是惧内,这些条件当日交代便是,何须时隔多日,再行书来‘交代’?”
“这‘交代’的事情,这分明是递话儿给爷听——太师那头对爷的考较将近了!”
“叫爷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事儿办得滴水不漏,漂漂亮亮!若有一丝儿差池,莫说前程,只怕连先前下的功夫,前功尽弃!
玳安听了大官人一番分析,拧着眉峰,嘴里嘟囔道:“我的大爹哎!这些个‘上头’人物,说话恁般弯弯绕绕,七拐八拐的!藏着掖着,跟猜灯谜似的!有啥话,爽爽利利,直筒筒说出来不成?偏生要人费这个脑筋!”
大官人闻言,不由得抚掌大笑:
“你道那翟大管家,凭什么能坐稳太师府头等管家的金交椅?凭的就是这份‘谨慎’二字!他既有心行这等暗中助力之事,岂肯落下半点儿笔墨把柄,授人以口实?书信往来,落在纸上的,自然要滴水不漏,让人捉摸不透才好!”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目光如炬,扫过玳安,话锋更显深长:“再者说了,他抬举的人,若连这点子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都参详不透,悟不出来……那等蠢笨之人,要来何用?趁早歇了这上进的心思罢了!”
这边大官人边教导两个小厮。
那边应伯爵与常峙节二人并肩出了大厅,来到偏厅。
常峙节停住脚步,对着应伯爵便是深深一揖到底,口中道:
“二哥!今日全仗二哥在哥哥面前替兄弟美言,这份情,兄弟记在心坎里了!规矩兄弟省得,那五十两银子到手,兄弟立时奉上十两给二哥做谢仪!情分归情分,道上规矩,一丝儿也错乱不得!”
应伯爵听了,却是不接这话,只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常峙节的肩膀,那脸上惯常的油滑嬉笑褪去了几分,露出一丝罕见的复杂神色,叹道:
“老七!你这话,是把二哥我当外人了!我应花子若连你这十两救命钱也伸手揣进怀里,那可真不是个玩意儿了!骨头轻得连四两风都经不住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自嘲:“你谢我?真要谢我,就听二哥一句——好好在西门哥哥跟前当差,拿出十二分精神来!莫学我这般不成器!”
“我应伯爵是棵没根的骑墙草,这名声,我认!哪边风硬哪边倒,这营生,我干!可老七,你可知二哥我……也曾有过家底!”
“想当年,也是穿绸裹缎,呼奴使婢的人物,虽比不得花子虚那般,却也是条站着撒尿的汉子!”
“唉!只怪自己眼皮子浅,骨头轻,架不住那‘吃喝嫖赌’四字勾魂!放不下那点虚飘的身段去做正经营生!”
“等到……等到把祖上传下的店面典光卖尽,连那三进的大宅子也换了旁人的姓,才他妈的真真明白过来——这世道!什么脸面、什么骨气,都他妈是虚的!响当当、白花花的银子才是亲爹!”
他猛地转过头,盯着常峙节:“老七!你说我不骑墙?我敢不骑吗?家中那病秧子婆娘,还有那不成器却是独苗的儿子,两张嘴指着什么糊口?我就是卖屁股有谁买?”
说到此处,他语气陡然一转,带着点恳切:“可你不一样!老七!咱们这帮兄弟里头,数你心最实,肠子最直!”
“帮闲奉承、插科打诨、看人眉眼高低讨赏的饭食,你常峙节天生就吃不了!那不是你的路!如今哥哥既肯抬举你,给你个正经差事,这便是你跳出泥潭、改换门庭的天大机缘!”
“听二哥的,千万千万抓住了!一丝一毫也莫要错过!”
常峙节听着应伯爵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不再言语,只是对着应伯爵,又是深深一躬,那腰弯得比方才更低,更沉。
直起身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此时。
花子虚、谢希大、孙寡嘴等一干结义兄弟闻得风声,都乌泱泱涌进门来。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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