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皇岗口岸。
夜雨未歇,南中国的湿冷空气里夹杂着海腥味。
一列由三辆黑色奔驰组成的各种车队,像黑色的幽灵,撕开雨幕,咆哮着冲向关口。
没有排队,没有检查。
早已接到通知的边检站直接升起了栏杆,站岗的武警战士对着车队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中间那辆虎头奔的后座上,陈山依旧穿着那件从北京带回来的黑色羊毛大衣。
大衣的肩头还残留着北方的寒气,但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快点。”
陈山低沉地吐出两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频率极快。
“山哥,这已经是地板油了。”
王虎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脚下的油门几乎踩进了油箱里。
车速表指针指在140的位置,在这个年代的路况下,这简直是在玩命。
但王虎不敢慢。
他跟了陈山三十年,见过陈山拿刀砍人,见过陈山拿钱砸人,也见过陈山在谈判桌上谈笑间定人生死。
但他从来没见过陈山像现在这样——
慌。
是的,慌。
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即将要把不及格的试卷拿给家长签字。
车队冲过关口,驶入了深圳特区。
路灯昏黄,光影在车窗上飞速掠过。
入眼处,是一片巨大的、沸腾的工地。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巨幅标语牌,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显出一种粗粝的红。
到处都是脚手架,到处都是塔吊。
即使是凌晨,打桩机的轰鸣声依然像心跳一样,震动着这片热土。
陈山转头看向窗外。
他看到了路边大排档里,光着膀子喝啤酒的民工;看到了骑着自行车,驮着图纸匆匆赶路的工程师;看到了那些在泥泞中艰难跋涉的拉土车。
这里脏,这里乱,这里尘土飞扬。
但这尘土里,有着和香港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是希望的味道。
“山哥,到了蛇口了。”
王虎的声音把陈山的思绪拉了回来,“前面那个路口左转,就是三期工程的工地。”
陈山没有说话,只是整理了一下衣领。
他在北京,面对那位开国元勋时,衣领是一丝不苟的。
现在,要去见自己的儿子,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得更体面些。
“吱——”
刹车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虎头奔猛地停在了一处工地的大门口。
泥泞。
前所未有的泥泞。
昨晚刚下过暴雨,工地门口的土路被重型卡车碾压得稀烂,黑色的泥浆足有脚踝深。
“山哥,您别下去了。”
王虎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糟糕的路况,又看了看陈山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我去把……把小念叫出来。”
“开车门。”
陈山的声音不容置疑。
王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回了劝阻的话,推门下车,绕过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陈山迈出腿。
那双在东京踩过三菱地所红地毯,在北京踩过301医院水磨石地面的皮鞋,毫不犹豫地踩进了黑色的烂泥里。
“啪叽。”
泥浆溅起,沾在他笔挺的西裤裤脚上。
陈山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片杂乱的工棚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水、脚臭、劣质烟草和水泥灰的味道。
这就是他儿子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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