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隐疾换做六阴绝脉,这六阴绝脉奇诡异常,平时并无大碍,我也懒得理会。殊不知百年之后的今天,六阴绝脉忽然发作,使得我体内的血魂几乎流失殆尽,经脉也尽损,恐怕不过三个时辰,我就要全身固化,坐化此处了。”
少年听完老者说出自己眼下的境况时,心中大为震惊,想不到这老丈明知将死,却是通透坦然悠闲豁达,一时间心中不禁对其敬佩异常,同时亦暗自为其伤怀。
青衫老者看出了少年神色有异,立时知他心中所想,心道:“这性情至善为人谦和,悟性极高,筋骨又奇佳,乃是一个万中无一的习武奇才。老天让我在此处埋骨,原来也是另含深意。”
青衫老者望着少年道:“小子,你我有缘,既然相识一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少年闻言一怔,想了想道:“做你的弟子?”
“不错,怎么,不愿意?”青衫老者嘿然道。
少年微微一笑道:“不是,当然愿意,老丈神功了得,能做你的弟子可谓是小子的荣幸。”
青衫老者摇摇头道:“你这样不加思虑做我的弟子,难道就不怕我是十恶不赦的奸人么?”
少年心下一凛,刚才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仅从眼前这个老丈的言行举止来看,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当下正色道:“老丈如此谦和,怎么可能是奸人呢?我想绝技不可能,就算是,以后大不了我自裁谢罪便是。”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恩,不错,如此胆识豪情,也不枉我收你为弟子。不过事先说好,咱们可是亦师亦友哦。”
少年嘿嘿一笑,点点头答应。
“那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父母何人?”
少年道:“我叫孟恕。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由于饥荒便过世了。”
青衫老者似是早已猜到他是孜然一身,点头道:“年纪轻轻便独自闯荡浪迹元泱,桀骜有余勇气更佳。”
孟恕道:“老丈,不知你尊姓大名?”
老者微笑道:“我叫无泱。”
倘若是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只怕会立即跳将起来,但孟恕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竟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青衫老者乃是当今元泱世界的帝君泱神,无泱氏。无泱两百多年前便已名噪元泱,斩妖除魔,被五大部部族奉为泱神。在位六十年后,元泱无为而治,黎民安居乐业。五大部族三百六十城,人人归心。
元泱六百零二年,无泱离泱神城,孤身浪迹元泱,微服观察。此后百余年,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时有泱神济贫救人的传闻不绝于江湖。只要无泱尚在人世,元泱便太平无事,无为而治。
谁料威震元泱的泱神在途经琼海忘仙山时,竟血魂散尽,经脉俱损,形如雕塑木偶。
孟恕自小父母双亡,在乡野间长大。虽然浪迹元泱数年,但对元泱之事却是知之甚少,对无泱二字更是闻所未闻。虽然亦知泱神,却不知泱神名讳。所以听老者自报姓名,竟无丝毫诧异之色。
无泱道:“咱们萍水相逢,却很投缘,我将你收为弟子认作朋友……”
孟恕笑道:“如果如此厚爱,我孟恕便是前辈的弟子也是朋友。”
无泱哈哈大笑:“想来我无泱氏孜然一身,百余只年都从未有过朋友。想不到仙游之际,竟然又有弟子又有朋友,幸何如哉!”
他心中舒畅,笑声中不带任何凌厉劲道,但也震得花絮窸窣飞落。此时夕阳早已为隐于群山身后,幽黑色的苍穹已显出淡淡星群。
晚风送爽,两人坐在忘仙山顶,侃侃而谈,一老一少,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万丈之下,海潮隐隐,四侧奇花异草,虫鸣起伏,宛若仙境。
闲谈良久,无泱觉得自己周身又开始逐渐冰冷僵硬,顷刻间双脚已经无法动弹,心知不消一个时辰,便要化为化石,当下忙对孟恕道:“小友,西游之际,老朽心无记挂,唯有一事不能安心,想要相托于小友,不知你能否答应?”
孟恕知他大限将至,顿时心中悲戚暗生,于是挺起胸道:“前辈放心,不管什么事,我一定竭尽所能帮您办到。”
无泱从腰间掏出一块紫色的赤帖,正面三个大字:泱神帖;背面一行小字:见此神帖,如神亲临。
孟恕字识得不多,更不知这是泱神信物,此帖一出,十万里元泱大地无敢不从。
无泱神色凝重道:“孟恕小友,此事相关重大,稍有闪失,便会有城池覆灭国破家亡,十万黎民深陷火海要受兵戈之祸。”
孟恕吃了一惊,刚要寻问,却见无泱已撕下一幅衣裳,咬破食指,在衣帛上血帛几行,然后将赤帖包在血帛中,折叠递给孟恕。无泱道:“你必须在将此赤帖、血帛送到西南遮龙山,交给一个叫做风尊的人,让他在八日之内赶到乌桓城。”
孟恕听得糊里糊涂,问道:“倘若我找不着风尊,或者他根本不在呢?”
无泱道:“那么你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八日内赶到乌桓城,把这个赤帖交给乌桓城的城主曲伏。”
孟恕将这几句话默记于心,问道:“遮龙山和乌桓城在哪里?”
无泱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径自从怀中掏出一本蟒皮书,交给孟恕。
那册书仅巴掌大小,但厚可达两百余页。封面出书着五个大字:万里元泱图。图里面尽是密密麻麻蝇头小楷,还插有许多地图。
无泱道:“我浪迹元泱两百年,绘成此图。记述元泱九百余山、三百六十城的地理位置脉络形理、奇花异草与凶禽妖兽。倘若你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寻找任何东西,不妨查查此书。”
孟恕大喜:“有这本书可是再好没有了。”
无泱见他如获至宝,喜不自胜,心中也颇为欢喜,原以为自己化羽归西,此书将永无传人,不想还能如此,倒也宽慰。
接着,无泱又从怀里取出两本蟒皮书,交给孟恕道:“这两本书便当是为师传给你的秘笈吧,和那万里元泱图你一并收好。”
孟恕见一本封面为《奇花甄鉴录》,一本封面为《乾坤五轮书》,笔迹与《万里元泱图》相同,也是无泱亲笔所着,心中欢喜,但突然想到这是老者临终遗物,不由又是一阵难过,眼眶登时红了。
无泱拍拍他的头,笑道:“傻小子,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这些都是天地之间的至理,你又何必如此伤怀呢?倒像是个伤春少女!”
孟恕却不知羞愧,更是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
无泱叹道:“你我亦师亦友,原本我要传你一些神功法术,也算是入门之礼,可惜我经脉俱损四肢固化不能行动,纵有一身神功法术,也是难以教你一二或是输送进你的体内。”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羊皮囊,递给孟恕,笑道:“这里还有四十九粒无泱神丸,倘若受伤或中毒,一粒便足以让你化险为夷。每服一粒,可以蓄气养神,增长功力,不过不可服用过勤。”
孟恕对武学内力一无所知,但也知道囊中乃是不世奇药,又惊又喜又悲。无泱道:“这三本书中最让我得意的乃是《奇花甄鉴录》,世间奇花异草,属性功效,皆是相克相生之法,都略有备注。孟恕小友,你对奇花异草颇有天分,很合我的胃口,这本书传给你,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面容一正,续道:“只是有句话你当牢记在心。《奇花甄鉴录》乃是救人之书,万万不可用于害人。”
孟恕点头称是。
无泱道:“这本《乾坤五轮书》,眼下对你来说太为古奥艰涩,所以并不一定要多看。倘若你将来有志武学,倒可以研习。”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终究太过深奥,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孟恕将三本书包好,纳入怀中。
无泱道:“山下碧幽渊有一种名为追风的异兽,可日行千里。此处去遮龙山三百余里,去乌桓城两千余里,没有坐骑,以你的脚力在七天内赶到,那不饿死也要累死。”
无泱见孟恕满脸迷茫之色,知他丝毫不懂降伏异兽之法,便又道:“每种凶禽异兽都有弱处可制,你只需发现并制住它的弱点,它就乖乖听命。不过伏兽的根本之道,还是在于与它心智相通。但这可是一门大学问,一时半刻可学不会。”
无泱顿住,在地上画了一只头生三角身体如狮似虎的怪物,在它脖颈处画了一个圈道:“追风兽的弱点在于它颈处的赤色鬃毛。你只需翻到它背上,牢牢抓住鬃毛,死不撒手,不消片刻,它就老老实实,指哪去哪啦。”
当下无泱又教了孟恕几招简易工夫,如何腾身跃上追风兽的后背,如何稳住身形至于其背,如何抓鬃抱颈驰骋疾奔。
孟恕生性聪明,一学即会,模拟演衍,竟不差分毫。
无泱望了望四野,只见皓月在空,云淡风轻,黑压压的树林如波浪起伏,心中微微悲凉,笑道:“孟恕小友,时间不多啦。你先服一粒无泱神丸,再到碧幽渊降伏追风兽,赶到遮龙山去吧。”
孟恕与他相识虽不过半日,但一见如故,说不出的投缘。自己自父母双亡,独自浪迹江湖,几无朋友。今日好不容易交了一个忘年老友,更蒙他赠赐奇书灵丹,可谓半师之恩,心中早已将他当成双亲作古后的至亲之人。
岂料他竟只有片刻性命。此时一别,以后便在永无相见之日。如此一想,登时心丧若死,泪水挥洒。
无泱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躺在草地上,仰望漫天星辰,手里攀下那枝玉杉花,放在鼻前深深一吸,叹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日月星辰,与我同泯,夫复何求!”
孟恕泪眼朦胧,伸手去擦拭,却涌出更多泪来。迷蒙中看见一粒斗大的流星缓缓划过。无泱再没看他,低声吟唱起一首陌生的曲子。
孟恕心中悲痛,跪下朝无泱叩了三个响头,转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一直走到半山腰,依然听见无泱断断续续的歌声。
“优昙一现……莫道是飞花碎玉,奈何随风去……一宿残颜。……谁人与共……玉露只影细数……不消一醉……沧海桑田……比翼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