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在教室里的排练,我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戚祯与上海男生姜同学的京剧对唱,最后定为《沙家浜》中郭建光与沙奶奶的一段,他俩本来会唱,我只是要他们做几个动作,就交给他们自己去练习了。
老杨同学的大嗓门,敦实的身形很适合表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也可以表演《海港》里的那个工人,他轻松地唱道:“……成吨的钢铁……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哈哈哈……”他的声音可以把教室都震动了。
我很想要他两个都演,但是,演员的服装造型是来不及更换,并且,做好造型后,不再下台。怎么办?左思右想,我只好另觅一个李玉和了。我硬把舞蹈身材的美男子刘革新抓去扮演李玉和。他的气质模样都不是那个伟岸的英雄形象,好在他唱得不错,字正腔圆,也马马虎虎地可以担纲。
接着我就去找小芹了,那个跳舞的漂亮活泼的彩蝶飞飞。她可以跳芭蕾舞《白毛女》中的一段,“北风吹”。她伍桥修路时去了南昌,又晚回来了几天,这三天运动会,她海选时淘汰得很快,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好像对淘汰不仅都无动于衷,还暗中比起了谁先淘汰。她就是获得“自由”的第一人,一完成了“淘汰任务”后,彩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发动了许多同学,到处找她,第一天没有找到。就先排练其他的舞蹈节目了,芭蕾舞还有一段是《红色娘子军连连歌》。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最辛苦的是乐队,所有十几首歌曲和戏曲的谱子,全部都要背出来。他们都在发奋图强地练习。我一首一首地听着,这儿那儿要如何如何,……不断提着让他们头痛的意见。可他们没有怨言,勤学苦练。二胡郑说,“我们的‘运动会’是在这儿,这可不能再被淘汰了。”
乐队里也有两个男同学进入体育决赛,都是拉二胡的。老杨和刘革新就暂时代替。
文秀办好事回来了。她身体弱弱的,可是,她提前回来参加乐队的排练。她问维琪,“为什么跳高放弃了呢?有个第六名也是好的。不然,我们班的女生成了清一式的淘汰大军。”
维琪笑得合不拢嘴,“我自己淘汰自己的,这里的任务更重要!让狗去抓老鼠,抓不住是正常的。而我们要做老鹰,连个小动物也逮不住就真丢人了。”
可最强音的唢呐安福,就是“鹰”(音)的薄弱环节,他记不住,也常常卡在节奏上。维琪与文秀老是敲打他,他那憨厚的脸上,汗水直流,叹着气说:“唉,比跑五千米还难呢。”
不过,他很快学会让手风琴声来带着他了。他的笛子或唢呐变得很有韵律,有时低一点,有时高一点,别人以为他抑扬顿挫,表现力十足,可只有维琪知道他是在借自己的高超记忆力呢。只要维琪将他一军,突然停下来,他也马上就停,接着,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维琪很恼火:“你们都要背谱,光依靠我怎么行?万一我背不出来,或拉错了,怎么办?责任太大了!”
安福与老杨,还有文秀都笑着鼓励她,“乐队的带头人,非你莫属!”
我听着“非你莫属”非常顺耳,不就是库前小学余校长喜欢说的吗?我忍不住也笑了。现在维琪与我一样,尝到了不得不担负一份重重的责任担子的滋味了。
“不、不、不!”她虽然比我强硬一点,一连大喊几个“不”,可也没有办法脱开已经沾在身上的“非你莫属”,那么多的乐器都等着她的手风琴带路,无路可逃呀!维琪就是这点好,再不情愿的事,她都会服从集体利益的。
我最知道,这台晚会伴奏的一半重量就这么已压到了她的肩上了。
还有一个是二胡郑,他也在默默挑着担子,那几个京剧片段,都是他拉京胡来伴奏的。可他一声不响,还是那个“老农”的脾气,埋头苦干,吃苦耐劳。
运动会的第二天,我们的排练就基本分派好了节目与人选。同学们一见有了眉目,都非常卖力,我虽然有点累,可心里踏实多了。谁知,却有二件小事,没有在我意料中,让排练的进行卡了一下壳。
先是林苗找到了小芹。原来她下午三点左右已经回到了宿舍,林苗发现她时,她正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呢。
“白毛女,快起来,要你去跳舞!”林苗摇着她。
她是天性快乐的,可不知道为了什么烦心事,居然轻轻“嗯”了一声,又转身继续睡。
林苗更用力地推她:“全班就是找你一个人,都安排了任务,你不去,我的任务也没有了呢!”
小芹“霍”地坐起来,没有好气地说:“什么呀?你也可以跳白毛女的,干吗找我?烦死了!”然后倒头又睡。
林苗给她吓着了,嘟嘟囔囔地说着:“哪有两个白毛女的?又不是我要叫你,是文娱委员找你。不去算了。”她就直接回到教室里来,把一肚子牢骚,添油加醋地发泄给我听:“白毛女在睡觉,请不来……‘娘个冬菜’,要么,让我来跳吧……”
林苗“发格”,真叫我为难,可以跳的要撂挑子,不会跳的请战来了,怎么办?
我真想直接了当地也发个飙,“你不会跳,她又不来,取消这个节目!” 这不久简单了,一石双鸟!但是,话在嘴边,分明要夺口而出了,可还是被我自己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我当然明白,我的情绪怎么可以任性开闸泻洪?那就不单单是立马把这两个人开涮了,紧接着会是怎么样的连锁反应……现在叫“多米诺骨牌效应”……
我看看正在排练的几组人员,这会儿他们的眼睛也都在扫过来。他们大多没有什么文艺细胞,是勉为其难地在练习,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看在班级荣誉的脸上,看在我的辛苦的份上,尽力而为罢了。他们的眼睛里全是探索,看我怎么处理,反正运动会的“淘汰热”还热着呢……
我心里的焦虑翻上翻下……就这么一盘棋,要是翻转了,不要说一台节目,大合唱也搞不成了……那时的我,就是这么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能有脾气,根本不可以有,更是不应该有!
我停了几秒,使劲地恢复以往我一贯的温和,对林苗说:“你有自己的任务呢。小芹,我晚上另外找她。”
此时,我却一眼瞥见喻班从外面进来,一阵高兴:“救星来了,正好可以先排练你们三人组。喻班,林苗和张东城。”
张东城也是个上海男生,他喜欢看书,迷在文学里,但是,天性有点内向,在班里从来默默无闻。他也是早早就从运动场上退了下来,正坐在教室里看书。听我叫他,抬起迷茫的眼睛:“我也要表演?”
“是的!”我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对他说,因为犹豫人会因为你的一点不确定,他立即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我们做什么呢?”喻班马上就响应,他的坚定不移的支持,产生了作用,不仅是他们三人都集中过来,教室里其他组合也又开始卖力地练习起来了。
“乐队去了哪里排练?”喻班问。
“到舞台上去了。我们等会也过去,试试走台,心里有数了,再分散练。”
我就开始给他们三人边示范边讲解:喻班擎起毛**的像,成为全部节目的中心,林苗与张同学就在他两旁,作为护卫。他们一组到台中间时,需要走正步,然后就到台后的中间定位,别的节目在两旁造型。
喻班听罢立即拿起一本书高高举起,走起了正步,林苗他们两个也跟在后面,虽然不那么有神气,倒也可以。这是所有组合里最简单,却又是很重要的,看把林苗乐得,她也就没有再吵着要跳白毛女了。
我一看,除了蔡同学他们几个正在运动场上拼搏冠亚军之外,其余人员差不多都到位了,就招呼大家一起去舞台上试一试。
到了舞台那儿,尽管是一个节目也还没有排出来,我们都只是跟着音乐走一走。不想,同学们却走得不错,初具规模,这很是鼓舞了大家的士气。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中心点的三人组,动作只有走路,却出了状况。
喻班的正步走还是可以的,林苗也走得不错,而大问题,居然在张同学这儿,他一上台,不会走路了,拘束得顺手顺脚,摇摇摆摆,如同小鸭一般。
我耐心地要他记住迈左脚时出右手,然后再出右脚同时出左手……反复好几遍,总算可以了。但音乐一起,他们三人组成了小鸡小鸭各走各的了。
我再次努力地说着,让他们跟着练,一遍,两遍……我正差点失去了信心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在远远地看着我……
是彭老师!
我赶快向他跑去,他对我笑笑说:“不是每一个同学都可以的吧?”
“嗯,是有困难……不过,还是要全班都上去才行。”
“好,”彭老师点点头,“什么时候彩排了就叫我。”
“一定。”
只是与彭老师说了三言两语,我的心又坚定起来。于是,继续上台,坚韧不拔地说着:左脚,右脚……
运动会第三天的晚上,要表演白毛女的小芹终于来对我说了:“可不可以取消白毛女?”
“不可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小芹漂亮的嘴生硬地撇着,半饷不说话。戚祯恰巧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说话不客气:“是不是没有大春你就不乐意了?”她也不管小琴碰到了什么事在生气,马上再来一句,“这么不高兴,是不是真有大春把你给甩了?”
小芹好像脸上出现了一个多重复杂的表情:诧异,吃惊,烦恼还有羞涩……我也觉得,戚祯一语中的了!
我就连劝带哄地对小芹说:“跳舞可以让任何不愉快烟消云散。来吧,我们去跳舞。”
戚祯笑得有点狡谲,但是很支持我:“你跳白毛女一定很好,大春看看不由得心又动了。”
小芹恼怒地扬起她的小拳头砸了戚祯一拳,“没有的事!”为了证实没有事,她果然跟我去跳舞了。然而,她总是有气无力,把我也带入了情绪低落的“洼地”里。
那天,我们干脆就不跳了,坐在舞台的阶梯上,说起了悄悄话。她知道我在那种情况下,还耐心地陪着她,有点不忍心,告诉了我她的故事。
简单来说,正当我们在伍桥筑路时,她在南昌“铺路”。
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可以在毕业时帮助她分配到南昌。可是,这次她偷偷溜回南昌,发现这个对象找了他人。她的难受不是因为“失恋”,他们哪儿有“恋”,只是之前所做的努力落空了,并且,使她非常失望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可以为她铺路的人找的姑娘,哪儿哪儿都不及她,让从来因自己天生美丽而非常自信的她终于明白了:一朵在乡下的花,远不及一根在城里的草。
我不由想起了在插队时,我就一直用“花岗岩”脑袋来思考:对那些走门路为自己的生活目标铺路的种种,常不屑一顾。现在面对小芹的故事,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原来这种情况,城乡是没有差异的,有文化的人与“睁眼瞎”也都是一样,哪怕是婚姻,并不是由感情来支配,而是由目的来支配的。也就是,人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目的,为自己编织一个关系网。
小芹的活跃,让她消息灵通,她得到了七五届分配的许多情报。
她告诉我:他们那一届晚了一个学期分配,放在了明年,也就是1976年的4月份左右分配。高安师范历经**风雨后恢复招收的第一届,大部分毕业生是哪里选送来的就回哪里去。当然,学校经过了努力,争取到了工矿子弟学校的一些名额,她还听说他们第一届会有好多人留校。
我问她:“你是哪里选送来的?”
“奉新。”
“哦,与我一样。”我也有点兴趣了,又继续问:“你是南昌来插队的?为什么你比我们要小了好几岁呢?”
她三言两语说了一些她的家事,“她父亲被下放在奉新县郊,她母亲身体不好,留在南昌了。她家两个孩子,做姐姐的她,那时还是个小学生,跟着父亲一起下放,而弟弟太小了,就跟着妈妈留在南昌了。
“如果我们分回奉新,就得回到以前插队的公社吗?”我忍不住也联想到了自己以后的出路……
“肯定是的!要不,你就早点在县里活动活动,上海知青还是有机会留在县城里。”
又是得活动活动!我不由心烦意躁起来,我的脑袋就是特别在这种方面不好使唤……不过,我倒是有点理解小芹为什么已经开始活动了。只是我……不去想它吧,反正还有一年半的学习时间呢。
我们那个晚上也算是排练了“白毛女”,只不过“北风”不但吹在了她的心上,也搅乱了我的思想……
后面的几天,我们班所有人都动员上台了,天天在不断紧张地练习。那段我与小芹关于毕业分配的谈话,早已被我丢在爪哇国里了。
可我们排练上的许多感动我的事情,却很深很深地刻在我的心底里,而且直到今日,我还在为我们二班的同学们不容易的作为而动容:他们根本不会表演,然而,哪怕上台会发抖,哪怕路也走不好,哪怕唱京剧会荒腔走板,……但他们都还在努力着……
丽琴,南昌人,她要扮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她的“深山问苦”唱段不几天就唱熟了,但是与她一起演“杨子荣”的却总是缺席。她来找我告状了:“你看,龙班长太忙了,他只会唱一句‘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就背不出来了,你赶快去抓他来教室吧!”
我费力地找了龙班好几次,可他总是一句话:不用担心,我会唱的。这个龙班长,自己挑的角色,却不认真排练,不用说,我就是很担心他。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的学习课程又正常了,当然,我的心肯定是静不下来,这段时间是我看书最少的时候。有些只爱读书的同学们也常会埋怨我,“你把大家都拖进了梦想的坑里了。”
全校举行了一次大会,专门为运动会得了名次的人颁奖。我就记得,我们班的蔡同学,不断上台领奖。并且,领导们也特地作了下一个活动的动员:即全班上台表演的文艺汇演。廖校长特地点了我们班的名,希望可以拿出让大家满意的节目。
这下,我心里的压力更有了千钧之重!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怎么可以把排练做成“地下工作”,也就是暗地里下力,自己先满意了再突然拿出来?那样,我们的节目才会吸引别人的眼球……然而,这种“鸵鸟心态”用在需要表演的文艺节目排练上,是一种多么可怜的幻想。
我总是对维琪说:“你想想,我们班整整有40个人,一个加强连,只要一出动排练,就动静很大,单单一支响彻云霄的唢呐,也总会把许多人给召集来围看。别人以为我们在卜昼卜夜,其实……”
不过,也有让我安心的。我们班体育委员蔡同学,他自己的梦想是实现了,可并没有把他给美得忘了我们全班上台表演的“梦想”,他们几个运动“健将”排练时随叫随到。他还告诉我,每天清晨,他都招呼男同学们早早起床,在寝室后面的空地里练习。他的旗每天舞几遍,从来没有间断过。 我们一排练就看得出来,老杨的大嗓门在舞台上震耳欲聋,蔡同学的旗舞练得与他在运动场上一样的出神入化。我们的“联盟”给了我太多的勇气和信心呀!
终于到了我们第一次彩排的时候了,我请了彭老师和游老师来观看。
游老师很熟悉我们的每一个节目,他只是关照我,怎么去借服装道具。
彭老师却很严肃地对我说:“如果这几点你做不到修改的话,那么整台节目的可看性就没有了。”
我一下子像被雷暴击中,脑子嗡嗡作响,全身麻木,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彭老师提出来的七点意见,句句都像尖刺,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我那紧绷的心里……
最重要的第一点是:演员没有表演基础,让他们站在舞台上,歪歪斜斜的,不如让他们下去……然而这么一来,第二个缺点就是:这么多人再次上台来合唱,就会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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