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同志啊,你对旭山同志的公道评价和正义感我能理解,可我也希望你对省委能有份理解。我在金宁兼任市委***时,去看望陈老省长,陈老省长和我说起过这么一件事:那是战争年代,有个连队奉命守一座山头,一百多人打得只剩下连长和八个带伤的士兵,连长违令退了下来,下来后就被军部下令枪毙了。奉命执行枪毙任务的是陈老省长。陈老省长和我说,面对这位受了伤,浑身是血,军装被战火烧得四处焦黑的连长,他真下不了手啊,可怎么办呢?这个人丢了阵地,只能执行战场纪律!这位连长冤不冤啊?也冤啊,可不这么做就不能令行禁止!其他连长、营长们还会在以后的战斗中丢阵地,丢山头,我们就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现在尽管不是战争年代了,但不等于说我们的各级领导干部可以不负责任!我现在最讨厌的一个说法,就是交学费,我们学费交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交下去了!国家和人民没有这么多的银子让他们这样交学费了,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人对它负责,就这话!”
岳清兰心里一震,看着李元焯不禁肃然起来:“李***,您说得太好了!”
李元焯继续说:“要说难,大家都难。我省委***有我省委***的难处,市委***和市长们有市委***和市长们的难处,你岳清兰和检察机关也会有你们的难处,可这都不是为自己推卸责任的理由!我们这个党是来自人民的党,是为人民执政的党,我们这个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每个党员干部都要明确承担起自己对这个党,对这个国家的责任,也就是对人民的责任!要经常问问自己,在今天这个岗位上,你尽职尽责了没有?彭城‘八一三’特大火灾的事实证明:我们的党员干部没有尽职尽责嘛,彭城这部机器的每一颗螺丝钉都松动了!”
岳清兰马上想到李元焯在“八一三”大火汇报材料上的重要批示,冲动地接了上来:“所以,您才批示说:我们法院对彭城这批渎职犯罪分子的法律追究和我们对彭城市部分干部的处理,既是必要的惩戒,也是为了拧紧这部机器的螺丝钉!”
李元焯点着头:“对,这个话我在常委会上也说过,和许多同志都说过!”
岳清兰不无兴奋地道:“李***,您这话说得太深刻了!余可为案实际上是‘八一三’大案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准备的公诉材料就阐述了您的这个重要批示精神!”
李元焯说:“那好啊,开庭时,我请新任市委***王文远和林森同志,哦,包括彭城所有处以上干部都到旁听席上去听一听,让我们的干部也受受教育!”
岳清兰怔住了:“李***,我们已经定了,旁听人数控制在八百人之内……”
李元焯手一挥:“定了也可以改嘛,人民剧院是老建筑,嫌小,就换新建的彭城大剧院吧,那里能坐三千人!哦,这不要你去说,回省城我让办公厅给彭城市委打电话安排吧!”
这日,李元焯在岳清兰家一谈就是三小时,直到快晚上十点才告别离去。临走又问岳清兰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岳清兰及时想到了盖了三年仍未盖起来的检察大楼,便提了出来,还自嘲说,得主动腐败一回,请那位廉政的财政局汤局长好生撮一顿。
李元焯一听就挂下了脸,话里带着严厉:“清兰同志,这个客你和***不要请,我看林森盖不盖!你只和林森说一句话,就说我李元焯说的:半年后要来视察你们的检察大楼!”
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省委***一句话的威力,是巨大无比的,当晚检察大楼的事就顺利解决了,简直像做梦!
李元焯走后约『摸』半个小时,林森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气喘吁吁赶到岳清兰家来了,一再追问李元焯此次来彭城有什么重要指示?岳清兰还没来得及开口,黄玉禾倒先抢着说了,道是李元焯***对***很关心,半年后要来视察检察大楼。
林森怔住了,并且马上领悟过来,当场了解工程量。一听说工程量很大,半年内估计盖不起来,顿时急红了眼,四处打电话安排,要求工程队明天就恢复开工,日夜加班!
财政局汤局长不了解李元焯来彭城的情况,还想拖,仍在电话里说没钱。
林森当时就火了,当着岳清兰的面,对着电话和汤局长大发脾气:“那你就去偷,去抢,反正你给我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把我这个市长送到拍卖行去拍卖好了!”
得知李元焯让彭城干部到法庭上受教育的事,林森又说:“哎呀,岳检,看你说的!这哪还用省委办公厅再打电话安排布置啊?李***说了我们就办嘛!审判地点就改彭城大剧院。发个通知,宣判那天全市处以上干部去旁听,不准请假!”
岳清兰提醒说:“彭城大剧院不是有几个春节团拜会么?请柬都发下来了!到时候怕不好安排啊……”
林森不屑地道:“还团什么拜啊?让它们全都给李***的重要指示让道!”
岳清兰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就凭林森落实省委领导指示不过夜的精神,就算以后升上去有些困难,只怕眼下这市长不会是暂时的了,肯定是当稳了……
彭城大剧院是余可为在彭城做市长头一年亲自抓的形象工程,是尝试着按市场规律运作起来的,没用财政一分钱,可以说是彭城开放搞活的一个代表作。岳清兰至今还记得,建彭城大剧院那阵子,余可为大会小会讲开放搞活,要求全市党政干部大胆解放思想,做开放搞活的领头羊。市『政府』还成立了个临时机构――开放搞活办公室,简称“开放办”。嗣后的事实证明,开放搞活没错,彭城的城市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和国民经济就此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可也就是在这个高速发展期,彭城干部队伍的腐败和经济犯罪也进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发期,直至今天连余可为本人也陷了进去,这是另一种事实,很沉重的事实。那些大大小小的余可为们在开放搞活的过程中,在搞市场经济的同时,也把手上的公共权力和理想信念一起开放搞活了。悲剧因此而注定了,不但是大大小小的余可为们的悲剧,更是这座欠发达城市、这座城市五百万人民的大悲剧,“八一三”大火的危险火种实际上早已播下了。
因此,在庭审过程中,作为主诉检察官的岳清兰看着被告席上的余可为,时常想:在余可为一手抓起来的这座开放搞活的大剧院里审判余可为,余可为会做何感想?余可为会不会想到自己过去说过的那些大话:做官先做人,正人先正己?其身正不令而从,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会不会想到在党政干部大会上的宣言:把自己这个市长的工作价值取向和人生目标与彭城人民群众的利益、***人的奋斗目标统一起来,一切为了彭城人民?余可为会在这个具有特殊意味的法庭上,面对旁听席上一千五百名处以上彭城党政干部和一千多名市民代表,忏悔自己的罪过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余可为在做无罪辩护,答辩时情绪激烈,态度傲慢。
余可为也提到了这座作为刑事审判庭的彭城大剧院,提到了自己对彭城这座资源型城市的贡献,对自己的严重犯罪事实和“八一三”大火却只字不提,连有确凿证据认定的四百八十万贿款也绝口否认。进行最后陈述时,还挺激动地多次提到了良心。说自己在任市长期间,建起了包括这座大剧院在内的一系列标志『性』工程。
然而,不论余可为如何狡辩,如何慷慨激昂,旁听席上一直保持着静默。这次审判的气氛和上次在人民剧院的审判大不相同了。在十天的庭审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再喝倒彩,发嘘声。宣判那天,市长林森和新任市委***王文远以及在家的市委常委们全来了。前任市委***唐旭山也专程从省城赶来了,岳清兰在起诉席上注意到,唐旭山在开庭前就和陈志立一起坐在了旁听席第一排醒目的位置上。
在法庭对余可为宣判前,岳清兰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进行了最后的总结发言。
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面对法官席和近三千名旁听者,岳清兰缓缓开了口。
而余可为这时的精神则似乎有些恍惚,他的目光在旁听席前排不停地搜寻着,想找到那个他自认为是真正送他上了审判席的年轻领导,那位自己曾经的亲密战友。可是,他失望了,那位似乎自己真的从未看透的年轻副***没有来,没有来看他余可为的下场。
他想起来,萧宸曾经亲自找到他,问他在彭城市长期间有没有问题,并且表示如果有一些情况,及早跟他说,他可以帮忙缓冲,但不能隐瞒。
结果,余可为选择了否认。
现在,余可为想,如果当时他选择了向萧宸坦白,今天,还会是这样一副场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