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人格感召
解放军进行曲响起,从浴室出来的萧宸拿着浴巾用力抹了抹头上的水珠,匆匆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后“嗯,嗯”了几声,面『色』严肃起来。累得在床上睡着的叶玉灵被电话吵醒,见萧宸听电话之后面『色』愈渐不好,轻轻地拉住他的左手,关切地看着他。
萧宸勉强冲她笑了笑,开口对电话里的人说:“这样的情况我前年还在发改委的时候去彭城不是就提醒过你们吗?怎么还没和省府协调好呢?”
电话那头一个男声低声说了几句,萧宸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不管前一届班子遗留下的情况如何,也不管现在省府如何说法,你是现在的班长,这个责任你只能也必须担起来,我知道你那里困难,但现在有什么办法呢?对于『共产』党人来说,困难就是用来克服的,你在彭城要克服困难,我在省委难道不用克服困难?你先设法把矿区工人的情绪稳定下来,省府方面的责任……我尽量在常委会上提一提。另外,你们也可以争取一下发改委方面嘛,我去年来江东之前,发改委是有过一个政策的,对下岗人数大的企业,有一定的补偿,你们可以争取一下嘛,振东办的陈主任那里,我也会帮你们问一下,但归根结底你们自己要主动,要有一个态度,不等不靠,积极创造!”
对面低低应了几声,萧宸便挂了电话。叶玉灵拉他坐下,问:“还是彭城的事情?那大火案的首尾还没处理妥当?”
萧宸苦笑道:“一个黑名单出来,五十一个人在榜,再有些牵连,算起来这一下涉案的彭城干部,怕不要上三位数,这样的大案之下,这首尾哪里是那么容易处理妥当的?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叶玉灵却好像知道什么,说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听爸说过,你这次要拿一个常务副省长,还是王昆提拔的?”
叶玉灵从叶松柏处得来的消息,应该说很高端了,理论上来说似乎不应有错,但萧宸却否认了:“我没有‘要’拿下任何人,或者说,我并不针对任何人。这次大火事件,我只是坚持一个原则:查下去,查清楚,谁有问题谁负责。”
叶玉灵明白过来,嫣然一笑:“我明白了。”
“嗯?”萧宸反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叶玉灵笑道:“京里很多人以为你这次亲自顶在前头,要把余可为查下去,是因为要为即将升任省长做准备。他们认为,虽然余可为是你们一条战线的人,但你为了展示力量,尤其是展示在派系内部的力量,所以故意要杀猴儆鸡,以示自己在派系内部即便没有爷爷的支持,依然能够控制局面,而萧系下一步要控制江东局面,肯定不能让你仅仅停留在副书记位置上,所以呢,你这样做,就是他们眼中的一石二鸟――当然,也有些风险。”
萧宸摇了摇头:“他们多虑了,说句心里话,我倒希望可为同志平安无事。”
叶玉灵虽然知道一些风声,毕竟从不过问萧宸的公事,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她也可以回去给叶松柏提一提萧宸的态度,于是便不再多问,只是让他别想那么多,自己的身体重要。然后便去冲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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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去就去,岳清兰陪着黄玉禾一起上了路。
南二矿区一点点近了,路况越来越差,车子变得颠簸起来。尤其是进入五号井老煤场后,煤矸石铺就的黑乌乌的路面大坑连小坑,坐在车里就像坐在船上。
是一次故地重游,车窗外的景象在岳清兰眼里是那么熟悉:夜『色』掩映中的高高井架,凝固在半空中停止了转动的天轮,依然高耸的灰暗的矸石山,一片片建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低矮平房,以及昏暗路灯下呈现出的一片令人心酸的破败之相,在岳清兰眼里和心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关井破产意味着什么,已不需要任何注释和说明了。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那时候她高中毕业后的工作分配开始了,矿工子弟们兴高采烈地穿上工作服,走进了这座滋养了他们父兄,也吞噬了他们父兄生命和精血的大型煤矿。她因为不是矿工子弟,又因为是女同志,便和班上少有的几个同学被分配到镇『政府』做了机关办事员。当时因为没当上国营大矿的工人,却成了小市民,心里还真觉得难过哩。在计划经济年代里,南二人的观念就是这样,哪怕镇『政府』的机关干部也在小市民范畴。岳清兰记得,二十五岁那年嫁给在南二矿当采煤区长的黄玉禾,她非但没有委屈感,反倒很自豪:她虽然没有当上这个国营大矿的工人,没有走进工人阶级队伍,却做了一个采煤区长的老婆。
那时的南二矿真是欣欣向荣啊,年产煤炭150万吨,又是县团级单位,科级的南二镇『政府』跟矿上打交道总是低声下气。那时的煤矿工人不但政治地位高,经济地位也高,岳清兰记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黄玉禾的工资都高她许多,后来她考上了政法大学带职去上学,经济上全靠黄玉禾支撑。就是到了改革开放初期,她到矿区检察院做了基层检察官,工资奖金也没有黄玉禾多。
巨大的变化是近十年发生的,煤炭资源的枯竭,加上产业结构调整和市场化进程,历史一个急转弯,将南二矿和南二矿的工人们无情地抛出了常轨。光荣和梦想成为了过去,曾经用自己的脊梁扛起了共和国经济天空的产业工人成了弱势群体。
一个特殊的困难时期开始了,一次次改革,一场场突围也开始了。应该说,南二矿绝大多数党员干部没放弃自己的职责,据岳清兰所知,黄玉禾就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有一段时间,黄玉禾做分管三产的副矿长,曾率着手下近三千号下岗工人北上南下,搞建筑,修铁路,甚至为一座座霓虹灯闪烁的城市淘下水道。后来做了集团党委副书记,黄玉禾也仍在为李靖华的新生装潢公司和一些类似的生产自救项目东奔西跑。可结果是惨痛的,失败在努力之前已经被注定了。市场化的进程不可逆转,知识经济的步伐无可阻挡,过时的大锅饭体制和简单的低级劳动已无法创造昔日的辉煌,产业工人必须为时代的进步、共和国的抉择做出历史『性』的牺牲。
时代的进步和共和国的抉择是历史的必然,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重走闭关锁国的道路,把历史包袱背在身上是没法前进的,也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改革成本应该由整个社会来承担,国家必须建立健全可靠的社会保障机制。彭城南部煤田破产后问题不少,黄玉禾和矿务集团一直在积极争取将失业工人和他们的贫困家庭列入低保范围,从去年南二矿试行破产争取到今天,却没有明确结果。按规定,低保费用国家出一部分,省市地方也要出一部分,省市这部分资金不安排到位,国家那一部分也就不会配套拨发。彭城经济并不发达,财政捉襟见肘,彭城矿务集团过去作为部属和省属企业,又从未为彭城地方财政做过任何贡献,彭城市拿不出这笔资金。而省里已为南部煤田的破产一次『性』拿出了六个亿,一时也掏不出钱了。就这样,问题被束之高阁了,搞得黄玉禾白日黑夜忙于“救火”,气得背地里四处骂官僚。
正想到这里,黄玉禾闷闷不乐地说话了:“清兰,说心里话,今天我还真巴不得工人们把群访搞成呢!让余可为和省里的那帮官僚好好听听困难群众的声音!”
岳清兰觉得不妥:“哎,老黄,说省里就说省里,别这么点名道姓嘛!”
黄玉禾“哼”了一声:“点名道姓怎么了?我看余可为就是冷血动物,低保问题我代表矿务集团正式向他汇报了三次,他一直在那里吭吭哧哧的没个态度!”
岳清兰心里有数,叹着气说:“这也可以理解,又不是什么能创造政绩的事,人家还不能推就推了!再说,他现在又不是彭城市长了,火炭没在他脚下嘛!”
黄玉禾便又说起了市长林森:“林森可是市长吧?这种事他得管吧?他倒好,脚一抬,又把火炭踢到我脚背上来了,就我这个破产书记他妈的该死!”
岳清兰知道黄玉禾的难处,本想附和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今天毕竟是来处理问题的,自己这么火上浇油,只怕这个破产书记真要做一回工人领袖了。
这时,车已快到矿部了,岳清兰转移了话题,手向车窗外指了指:“哎,老黄,你瞧,我们过去住过的老洋房,还亮着灯呢,刘矿长可能还没睡吧?!”
黄玉禾没精打采地向车窗外看了一眼:“什么刘矿长?咱们搬走后,这里又换了两茬人了,现在住着一个井总支书记,叫田齐安。哦,这位同志也失业了!”
岳清兰试探道:“我们下车去看看好不好?也顺便了解一下情况嘛!”
黄玉禾同意了,让司机停了车。也是巧,车刚停下,田齐安家的门就开了。田齐安,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端着一个塑料盆出来倒水,一盆水差点泼到黄玉禾身上。
黄玉禾呵呵笑道:“哎,我说田书记啊,你就这么欢迎我呀,啊?”
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那位田齐安书记冷冷看了黄玉禾一眼:“哪还来的什么田书记啊?井总支早解散了!”
黄玉禾倒也真能忍辱负重,一点不气,脸上仍挂着真诚的微笑:“齐安啊,田书记虽然不在了,我这个齐安老弟总还在吧?就不请我和你嫂子到家坐坐呀?”
田齐安仍不给面子,阴着脸道:“齐安老弟倒还在,只是玉禾大哥不在了,还说啥呀!”似乎意犹未尽,又讥讽了两句,“黄大书记,您和岳检察长就是想搞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啥的,也别到我这里搞,最好到矿里去看看,今天矿里好像挺热闹!”说罢,再没多看黄玉禾一眼,一脚跨进门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岳清兰注意到,田家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黄玉禾的脸『色』难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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