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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橘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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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则是高平郡公陈骞之孙陈植。最后面那两人,则是朗陵郡公何增的两个孙子,何绥与何机。

    而在众人中间,如众星捧月一般的雍容孩童,则是鲁郡公、当今太尉贾充的嗣孙贾谧。

    这些孩子的祖辈都是西晋的开国重臣,论荣华富贵无与伦比,将来也注定要登台入阁,出将入相,决定整个国家的命运,但在眼下,他们仍然只是孩子。

    刘羡也随张韪向这些同龄人一一问候,心中琢磨自己与他们是什么干系,该怎么相处。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撞见这么多同龄人,虽然没有害怕的感觉,但还是有几分不安。

    但贾谧显然没有任何不安,作为孩童领袖的他,似乎天然有一种自信,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刘羡,主动挑开话题说:

    “你就是刘辟疾吗?我听说过你呢,最近还听说你阿父最近在府中割掉了所有仆人的舌头,是不是真的?”

    对待这个问题,刘羡一时也感到很尴尬。对他来说,父亲刘恂的暴行是一种耻辱,让他有些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但他显然也不能任由旁人夸张父亲的恶行,于是说:

    “我阿父是割了两人的舌头,但没有那么多。”

    “欸,只有两人吗?”

    贾谧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好像这非常稀疏平常,反而让他失望了。刘羡看着他坦然放平的双眉,不屑一顾的嘴角,忍不住一阵反胃。这神态他非常熟悉,这是父亲刘恂也会流露的神态。

    可他也不好发作,自家的丑事,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只能听贾谧继续问道:

    “我还听说,你阿母是猛将张飞的孙女,真的假的?”

    “张飞?哪个张飞?”

    这个问题确实让刘羡茫然了。他偶尔听父母聊起过自己的家乡和父母,但从未听过他们谈起自己的祖辈,更不知道他们的事迹。他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安乐公的儿子,而父亲也生来就是安乐公,祖父,曾祖也同样如此。

    “你不知道?就是当年跟随你曾祖刘备,在当阳扼守断桥,横槊无敌,喝退千军的万人敌!”

    贾谧大声说着,其余一众孩童也都露出很高的兴致,刘羡反而越来越糊涂了。说起来,他其实只知道自己祖父的名字叫刘禅,还真不知道曾祖的名字叫刘备,更不知道自己的祖辈曾有这样波澜壮阔的经历。但看着一众同龄人投射过来的好奇眼神,刘羡又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心想: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吧!

    他对贾谧实话实说道:

    “我还没问过我阿母,回头等我问了,我再告诉你。”

    孩童们颇有些失望,但随即个子较大的石超又挤到前面,问道:

    “欸,我听说上个月,校事府在你家门口捉杀了诸葛瞻,就是那个诸葛亮的儿子,是真是假?”

    诸葛瞻是谁?诸葛亮又是谁?刘羡心中更加迷茫,但他听到“上个月”和“校事”两个词,随即就明白,石超指的是那次府门前的血案,也正是困惑他多日的谜团,新的谜团覆盖了旧的谜团,却让他产生一种预感,他越来越接近事件的真相了。

    但他还是只能回答不知道,当他说完,正准备向同龄人进行追问答案,不料迎面撞上一道鄙夷的眼神,裴嵩突然道:

    “有什么可问的,我阿翁和我说,蜀人没什么家教,安乐公也是亡国公,是天下最可鄙的人。这小子连自己祖宗的事情都不知道,何况诸葛家的呢?”

    裴嵩看上去不过比刘羡大半岁,语气却老气横秋的,还称呼刘羡为“小子”,场面上十分可笑。但对于刘羡来说,这个眼神他永生难忘。

    孩子们最天真,但实际上也最残忍,他们还不能完全学会同情,又喜欢攀比,在裴嵩说出来这句话后,一众勋贵子嗣都被说服了,他们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来,这些眼神就像是一把尖刀,突然剥开了刘羡的衣物,令他赤裸裸地站在众人面前,为自己的存在无所适从。

    王胄起了个头,对他嚷:“亡国公!”

    一群孩子就跟着嚷起来:“亡国公!亡国公!”然后就哄笑了起来。

    刘羡没有反驳,他仍然不知道亡国公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就像对面的孩子也不知道一样,但他们都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耻辱。

    天要黑了,时候不早了。刘羡捏紧了拳头,在一众嘲笑声中,他揣着三颗酸涩的青橘,面无表情地转头向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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