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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孝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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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

    推而上之,朱元晦、张敬夫、刘共父三君子者,岂非旷代不易见之大贤哉?乃惩奸邪之已淫,故崖宇必崇,而器使之途或隘;鉴风波之无定,故洁身念切,而任重之志不坚。正报仇复宇之名,时固本自强之道,亦规恢之所及,而言论之徒长,其洗心藏密之神武,若有不敢轻试者焉。

    呜呼!能不为乱世所荧,而独立不闷;然且终为乱世之余风所窘,而体道未弘。德之孤,宋之积渐以乱德者孤之也。不得不孤,而终不能不自孤其德,则天下更奚望焉?即使孝宗三熏三沐,进三君子于百僚之上,亦不敢必其定命之訏谟,廓清九有也。

    藉其摧抑之不深也,则岂但三君子之足任大猷哉?凡当日之能奉身事主而寡过者,皆已豫求尊俎折冲之大用,以蕲免斯民于左衽。惟染以熏心之厉,因其憩玩之谋,日削月衰,坐待万古之中原沦于异族。

    追厥祸本,王安石妒才自用之恶,均于率兽食人;非但变法乱纪,虐当世之生民已也。

    诗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如鸢之戾于天也,鱼之跃于渊也,各自得也。寿考作人,延及遐远。故周之衰也,鲁、卫多君子之器,齐有天下之才,乃以维中夏,攘四夷,延文、武之泽于不坠。

    世胄之子,不染患失之风;崛起之英,不抱孤危之恤。沉潜而能刚克,不荏苒以忘忧;强毅而能弘通,不孤清以违众。言可昌,而不表暴于外以(浅)[泄]其藏;节可亢,而不过于绝物以废其用,后世可无传书,天地且从其志气。作人者之用大矣!不知出此,而持申、商之法,以解散天下之心而挫其气。嚣然曰“天下无才也“,然后天下果不能有才也。斯可为痛哭者也!

    四

    乾道元年,和议再成,宋与女直无兵革之争者四十年。论者谓二主皆以仁恕宅心,而天下咸被其泽。呜呼!此偷安之士,难与虑始之民,乐怀利以罢三军,而不恤无穷之祸。流俗之言一倡,而天下交和,夫孰能听之哉?

    宋之决于和,非孝宗之心也。孝宗嗣立以来,宴寝不忘者兴复之举,岂忍以割地终之。完颜雍雄心虽戢,然抑岂有厌足之欲,顾江左而不垂涎者。故和者皆其所不得已,而姑以息民为名。贸贸者从而信之,交起而誉之,不亦愚乎?宋与女直,相枕而亡,其几兆于此矣。

    宋自秦桧持权,摧折忠勇,其仅免于死亡者,循墙而走,不敢有所激扬,以徯国家他日干城之用。诸帅老死,而充将领者,皆循文法、避指摘之庸材。

    其士卒,则甲断矛挠,逍遥坐食,抱子以嬉,视荷戈守垒之劳,如汤火之不可赴。其士大夫,则口虽竞而心疲,心虽愤而气苶;不肖者耽一日之娱嬉,贤者惜生平之进止;苟求无过,即自矜君子之徒,谈及封疆,且视为前生之梦。

    如是,则孝宗虽踸踔以兴,疾呼心亟,固无如此充耳无闻者何也!故苻离小衅,本无大损于国威,而生事劳民之怨谤已喧嚣而起。及其稍正敌礼,略减岁币,下即以此献谀,上亦不容不以自安;无可柰何,而委之于命,而一仆不能再起,奄奄衰息,无复生人之气矣。

    女直之初起也,以海上之孤军,跳梁而不可御,骎骎而有中夏者,恃其力之强也。以力立国者,兴衰视乎其力。至完颜亮之时,枭雄之将,敢死之兵,或老或死,而存者仅矣。逆亮又以猜忌之威,虔刘其部曲,牵率以南犯者,皆疲弱离心之下驷也。故采石问渡,虞允文以不教之兵折之而有余。完颜雍虽为众所推,实篡弑也。

    乘机委顺,徇众志以藏身,而幸保其富贵;夫岂能秉钺一麾,操生死以制人,使冒白刃以驰荡乎天下者?众胥曰:逆亮之毒我,而藉尔以图安也。雍亦曰:吾亦惩亮之佳兵而安尔也。遑问江左乎?且以海滨穴处之众,浮寄于中华,衣锦含甘,笙歌燕婉,荡其犊雏之心。雍方四顾彷徨,无可托以骋雄心而窥江海。则延首以待王之望之来,与宋共谋姑息,无可柰何之情,犹之宋也。讲敌国之礼,得四州之地,为幸多矣,而抑又何求!

    是则宋之为宋,一女直也;女直之为女直,一宋也。相效以趋于销铄,何贤乎?而岂果有不忍斯民之情,使脱干戈以安衽席乎?君为之名曰:“吾以息民也。“下之贡谀者佥曰:“息民者,大君之仁也。“贸贸之民,偷旦夕之安,争效其顺曰:“吾君与当国者之能息我也。“汝欲息,而有不汝息者旁起而窥之。

    一息之余,波流日靡,大不可息之祸,亘百余年而不息,自其所必致者,奚待祸之已烈而始知哉?乃害已烈,而论者犹不知其兆先于此矣,则甚矣古今之积惑,不可瘳也。故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安而忘战,其危可必;况在危而以忘战为安乎?

    女直则去其故穴,尽部落以栖苴于客土,耽卤获之乐,解骄悍之气,据广斥之中原,无江、淮之米粟,其危也如彼。宋则冀、代之士马不存,河山之险阻已失,抚文弱之江东,居海陬之绝地,其危也又如此。

    危之不惩,亡将何恃?系之苞桑,犹恐不固,而系之春华浮艳之卉草,奚待有识而后为之寒心邪?以既衰之女直,而宋且无如之何,则强于女直者,愈可知矣。以积弱之宋,而女直无如之何,则苟非女直,固将能如之何也。女直一倾,而宋随以溃,奇渥温氏谈笑而睥睨之,俟其羽翮之成而已。羽翮成而复能以旦夕延哉?

    使宋能深入以伐女直,则威伸于北方,而踵起者亦有惧心。宋不能大逞志于女直,而女直之兵不解,则女直日习于战,而不自弛其备。即使女直能窥宋而犯江、淮,宋亦知警而谋自壮之略,尚不至蒙古之师一临,而疾入于海以亡。

    故兀术之南侵亟,而岳、韩、刘、吴之军日增其壮。迫之者,激之成也。拓拔氏通好于齐、梁,宴坐雒阳,缘饰文雅,而六镇寇起,元氏之族以赤。骄之者,陷之溺也。乍然一息,而国既危,民且终不保其生。此有通识者之洞观,非流俗之所得与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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