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政府在滦镇给建了新村,可老六家却死活也不愿意搬到山下去。与他家门对门的皇峪寺村小学,当年,那可是这方圆十里八村的唯一的一座完全小学,就连分水岭南面的广货街、江口镇的孩子,也有被送来上学的。因为常有山中的隐者、高士在此帮教助教,也真是仙人指路,一点就透。孩子们的小身板儿里蕴含的潜质如火山般喷涌而出,长了见识,自然就开窍,每年小升初,都有孩子被城里的三大名校直接掐了尖子,这种事在滦镇一带那可是了不得、不得了的大事。后来,村办小学被自然合并到镇上的全日制学校,原先生机勃勃的校园子也就日益荒芜,陈家小卖铺的营生越来越没啥指望。学校废弃了,校园内的板栗树就愈发得势,如盖的树冠遮天蔽日,简直要把操场的上空占满。
皇峪沟被秋老虎上笼蒸了一天,这会儿到了傍晚,酷热依然死缠烂打,贴在人的前胸后背,丝毫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美德。在树枝间上蹿下跳、聒噪不休红嘴蓝鹊,终于消停下来。往日里,村中总有几辆在山上过夜的车,不知因为啥,今天却都急火火地下了山,仿佛西安城里有啥大事要发生,非他们回去处理不可。也就张村长的黑别克,依然大模大样地停在薛家席棚南边的崖下。
暗云顺坡涌动,贴着树梢压了下来,静不露机。不一会,只见满世界的萤火虫纷纷上下飞舞起来,各自画着不拘一格的弧线。知了们也像是刚刚接到村两委会的紧急通知,一起扯开嗓子,放声高歌。
张村长迈方步走进校园。山里的天说黑就黑,山顶上若隐若现的电信铁塔,说话间就不见了踪影,大山退到了幕后。
村长抬脚踢飞了碍事的枯树枝。“老六,你这执事还想当不想当?把人想拌死呀?”一个扎实的饱嗝顶上来,夹杂着各色硬菜的混合味儿,酒气熏天。草丛中,秋后的蚂蚱四处乱蹦,操场上的茅草到比人还高一头。破旧的主席台下一盏白炽灯辣晃晃的刺人眼,却照不出啥名堂,周遭越发的黑暗。
“瞎子娃,我就说,谅你也不敢不来吧?”村长踉跄着摸黑向着亮光撞过去。
泛黄的亮子已撑起来了。两只歪歪扭扭的拌桶内,各插着一根破竹竿,亮子后面人影晃动,忙活儿的正欢。
“村长今天得闲,也上山来看戏?”赵德娃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得很,“喜鹊,端个板凳给你叔坐。”
“俺叔爱戏,哈好不挑。”喜鹊脑袋扎在影箱里,清脆的嗓音如百灵鸟般悦耳、欢快。她直起腰,左手掂着个老旦的桩桩儿,右手顺手把影箱盖住。“叔,今黑儿你下海不呀?”姑娘歪着俏皮的脑袋笑道。老木箱早看不出本色了,一道道粗鄙的纹理好像倔老汉脖下的青筋,一根根迸露突出,与包浆灿然的边角包铁,和那带着工儿的铜件儿,浑然一体。
世上这事儿,说道不清。这年月,作为一村之长,虽不敢说八面威风,那也可算是一跺脚全村上下乱颤的主儿。可谁也想不通为啥,在喜鹊这丫头面前,张村长立马没了那股子拽劲儿,就好像是拦门把式手中的皮影身子,尽管在幕后被耍得人五人六的,放进箱子就成了一堆囊囊踹,皮影戏向来有邪性。
张村长弓下身,鼻子尖贴住了桩桩子。“都是上等的好皮子呀,论年龄,比你个鬼丫头还大得多哩。”村长眯缝着眼啧啧赞道。“这一套‘老王出海’,除了瞎子娃你这儿,满世界再别想见到第二套哩。”
“叔是行家。”喜鹊挑指夸道。
“这羞布娃娃,我简直觉得,这不就是你这鬼丫头么。”村长冲着喜鹊挤挤眉眼,朝亮子后一仰脖子,“瞎子,你承认不?”
赵德娃扬起头骨碌着一对儿瞎眼,他背对着亮子端坐在木条凳上。一付石头镜,镜腿上缠满油滋滋的电工胶布。
“再嫑胡说哩。”赵德娃肩膀一颤,“这羞布娃娃通神哩,亏你想得出。”
喜鹊冲到赵德娃身边,双手晃着瞎子爹的臂膀撒起娇来。“我就要当这羞布娃娃,保佑咱爹,保佑父老乡亲。”
“胡说啥咧,瓜女子,快别把我晃散货了。赶紧装台,天都黑下咧。”
“哦。”喜鹊应道,手中的一盏高脚灯碗被她擦得锃亮。
“这影戏台子有啥可装的?简单地跟啥一样。”张村长摇头晃脑,冲着一旁闷声不响的唢呐李只管念叨,“两张方桌,三块木板儿,用椽七长八短,五页芦席一卷,十二根线窜,放一撅头,你就嫑管。哈哈,你说对不,滚地雷?”
李少波一贯的少言寡语,就像那榆木箱子。这会儿,他摆弄着皮影班子祭神的物件,闷声道:“村长真内行,怪都说你入皮咧。”
“啥入皮?也不见人家赵班主等咱来了再撑亮子么。”
“心眼儿咋忒小?还大村长哩。”喜鹊嬉笑道,“今黑儿这戏有你过瘾的时候。”
张村长没理她,拿起供桌上的香炉仔细端详起来。“唢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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