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横云以剑拄地,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
他此刻模样颇有些狼狈,浑身上下裹着一层不明黏液,右手提剑,左手却紧攥一具森白的骷髅不放,浓墨般的黑发紧贴在脸庞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唇上血迹愈发鲜艳,眉眼间凌绝着慑人的剑气,从前那副温雅俊秀的书生模样不在,倒更像是一个刚爬上岸的、睚眦必报的出水艳鬼。
“水鬼”抹去脸上的粘液,把紧贴面庞的湿发拨开,捂着嘴巴低咳了几声,呛出一口血沫后,望向不远处趴在地上的梅拥雪。
——他迎上一双为他燎原燃烧过的明亮眼眸。
有那么一瞬间,姜横云眼瞳紧缩,仿佛看见一个死而复苏的旧梦。
片刻以后,他移开目光,有些自嘲地哂笑一声。
梅拥雪浑身沾着灰扑扑的土色,颧骨和露在外面的皮肤撞出数道青紫斑块,额头上的锦鲤绷带滑落,露出的血洞看着就触目惊心。论起狼狈程度,和姜横云也是不相上下。
姜横云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好似有些无奈。
“不是都提醒过你,该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怪,细品之下似乎还有几分人文关怀,梅拥雪并未深究。
她只知道自己总算可以放松下来,舒张肌肉,像水一样四面八方地摊开。
梅拥雪侧过头,把脸庞贴上凉丝丝的地面,轻轻地笑了一下:“姜横云,欢迎回来。”
***
共战过吞天飞蟒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在债主和债务人关系之外,额外生出几分同舟共济的队友情谊。
姜横云嫌弃地掸了掸身上的胃液,发现这东西黏糊糊根本甩不掉后,果断走向不远处的溪流旁洗沐。而梅拥雪依然留在原地休整。
梅拥雪背靠大树,闭目养神,同时悄悄把手伸进袖子里,摸索几下,紧紧攥住一只冰冷的黑色瓷瓶。
吞天飞蟒被杀后,她的头疼并未休止,反倒愈演愈烈,仿佛同时有五十个犯了头风病的曹老板在她脑子里开合唱团。
之前那股古怪而疯狂的力量,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经打开便涌出要命的灾难。
疼得意识模糊之际,梅拥雪想起了那张拼音字条。
——【头疼的时候,吃一粒红色药丸。】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梅拥雪检查过自己身上所有东西。
除了随身衣物之外,她只携带了一柄银锥、一个瓷瓶,以及一本不管怎么翻都打不开的黑皮书。
至于那张后来掉出来的字条,梅拥雪都不知道它之前被放在哪儿。看见字条的时候,她自己也很惊讶。
求生本能催促着她,仿佛在说自己不想被这样活活痛死。梅拥雪掏出瓷瓶,哆嗦着手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吞下,颤抖着等待后续变化。
这药物应该是某种针对她病情的特效药,入口之后,不过几息时间,剧烈欲死的疼痛就有所缓和。
梅拥雪长长吁出一口气,有些后怕地顺了顺胸膛。
后遗症如此严重,看来那技能还是少用为好。
不过,既然这技能如此可怕,不知效果究竟如何?
心念一动,梅拥雪扶着树干站起来,有些踉跄地朝不远处走去。她若无其事地路过那具死透的尸体,再佯装无意,“很不小心”地在蟒蛇头上绊了一跤。
摔下去的同时,梅拥雪以手掌撑住蟒头,顺势将浑身体重往下一压。
掌心下,原本坚硬得刀枪不入的蟒皮,此刻却像是一床长绒棉被那样柔软。而且,里面的蛇脑似乎也被破坏了形状,压下去的触感,就好像一碗稀碎的豆花。
这代表什么?
吞天巨蟒真的被她搅碎了脑子!
梅拥雪深深地吸了口气,站直身体,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自己的肋骨。
瓷瓶里还有四粒药丸。
同样的、足以制服吞天飞蟒的招数,她还可以再用四次……不,五次。
借着整理衣裙的动作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梅拥雪拢着袖子,慢悠悠地走到小溪旁。
她细致地洗干净双手和头脸,直到觉得外表足够整洁郑重了,这才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姜横云。
“姜道友,刚才你舍身擒杀吞天飞蟒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过你。”
姜横云摇了摇头:“这妖兽的特点,是脸皮很厚。”
梅拥雪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路:“嗯?这话你之前说过。”
“但它肚皮不厚。所以跳进它腹中攻击,是那时最有胜算的一种打法,并非我特意舍身。”
姜横云随意摆了摆手,他脸上未带笑容,但依然能看出心情很好。险死还生的一番经历,从他口中说来,竟好似喝水般轻松。
可无论他摆出怎样举重若轻的态度,肩头那个被蟒牙戳出的鲜血淋漓的伤口,都在昭示着战斗的惊心动魄。
此刻,姜横云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处,他赤着上身,在肩头缠紧一圈圈雪白的绷带。沐洗后未干的水珠沿着白皙的皮肤淌下,隐入他披散着的浓密的鸦黑发丝,再顺着发梢滴落,悄悄滑入棱块分明的肌肉./沟壑。
明明美色当前。
梅拥雪的注意力却滑向他的左臂,目光不自觉地颤了颤。
风刃划破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绷起一层薄薄的血痂。但那道暗红的颜色,仍然刺目得像是能灼伤人的眼睛。
“还有,对不起。”梅拥雪低声说。
姜横云看了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血痕。
望见这个动作,梅拥雪已经做好了挨两句排揎的准备,岂料姜横云接下来的态度,远超她意料之外。
“这个?不必往心里去了。”
注意到梅拥雪惊讶的神色,姜横云垂眼笑了一下。相遇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露出不含威胁的纯粹笑意,里面只有几分不以为意的豁达。
性命攸关之际,失忆的梅拥雪又怎知姜横云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又怎能要求她把性命孤掷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身上?
“你不过是想甩开我,又没打算把我推向飞蟒的方向……情急之下的求生之举,不过是人之常情,我不至于计较这个。”
诶,居然这么通情达理?
梅拥雪缓缓地眨了眨眼。
之前被他又是用剑架着吓唬,又是话中含锋地揶揄,现在发现姜横云还有这么宽和的一面,她居然有点不太适应。
不过,失忆前的梅拥雪能放心把他写在信里,说明姜横云本身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人。方才生死关头,男人的一举一动亦是明证。
相比之下,倒是从前的自己不太靠谱,把姜横云坑进寒天秘境又没有情报给他,实在对不住了。
姜横云包扎好伤口,又换了一件相似款式的青袍披上,将肩头缠好的伤口连同紧致饱满的胸膛一并遮好,从容站起理了理衣襟。
随着这番动作,原本被他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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