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少说也过千,保不准有贵人出生哩!”
议论未毕,只见草垛下老鼠成群结队,四处乱窜,如无人之境。众人齐道:“怪了!怪了!这害物如今竟不怕人了!”
一时夕阳西坠,大伙收工回家,见满天红光,犹如烈焰,久久不散。又听山上狼群嗥叫,凄厉无比。
单说朱氏弟兄回到家里,借清油灯光吃罢饭,小弟兄几个便去歇息,只有全忠坐灯前抽旱烟。
朱老太道:“苦了一天还不睡,烟熏火燎又熬油,歇了吧!”朱全忠不语,只是喷云吐雾。
坐到一更天,忽听院里鸡儿乱叫,驴儿咆哮,猪哼狗嚎。朱老太惊道:“不好了,怕是野狐子偷鸡来了!”
朱全忠急提了棍,点了火把,出得门来。只见那鸡儿猪儿驴儿都出了圈,在院子里乱跑,那条看门狗夹着尾巴“嗷嗷”叫唤。
全忠拿火把照一照,并不见什么野兽,疑惑道:“怪了!怪了!为何这圈门都开了?”
朱老太道:“想是猪娃子跳出来,进了鸡圈,鸡出来惊了驴,撞开了圈门。快圈了吧!”
全忠听说,便去驱赶。谁知那些牲畜就像着了魔一般,满院乱跑。朱全忠吆吆喝喝,就是赶不到圈里。
如此一闹,早惊动了全富弟兄,一齐穿了衣服,出来助力。全秀也出来帮忙。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地下有“隆隆”之声,犹如打雷一般,从西北而来。就见星月辉映之下,屋后那两个山头活了似的,向前一合,又向后一分,霎时山摇地动,土雾弥漫。
一家人不曾防备,俱被摇倒在地,只觉天旋地转,星月无光。朱全忠知是地震,急唤众人向院外跑。
众人跌跌撞撞,奔出门来,到那开阔之处。尚未站稳,“隆隆”声又至,借火把微光,只见地面如翻波涌浪一般,起起伏伏,豁然裂开几道口子,似要吃人,又一合,地下黑水喷涌而出。
一家人怎能站得起来,爬坐地上,如同坐船一般。惊慌之间,回头看时,就见那几筒崖窑一张一扑,霎时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此时正值寒冬,冷气刺骨。忽而狂风骤起,黑雾滚滚,地下轰鸣不断,远处蓝光闪耀。正是那:山川崩裂,千里人间成炼狱;风沙咆哮,无数冤魂下酆都。有古风为证:
庚申冬月乾坤动,
天欲收人何太急?
鸟兽性灵出洞穴,
仙人点化劝逃离。
凡心愚昧难猜破,
肉体劳乏恋枕席。
震电彩华光烨烨,
狼嚎犬吠夜凄凄。
忽而山裂峰崖断,
顷刻房摧土雾弥。
星月无光呈惨淡,
狂风怒号走沙石。
崟岌扯断城墙陷,
地面开合路径移。
无数冤魂奔地狱,
空留白骨伴乌啼。
且说朱老太一家匍匐在天灾之下,差点冻死。幸亏全富、全孝两个跌跌撞撞搬来柴草,生起一堆火。一家人围坐在火堆旁边,任由风沙吹打。
好容易熬到天明,举目四望,但见黄沙漫天,山川变形,唯有张老爷家堡子尚在,其他茅棚土窑皆无踪影。原来庄稼汉睡得早,不曾防备,且又住的窑洞,十家竟被打死了八九家,可怜一道川人烟几乎断绝。
朱老太惊魂未定,滴泪道:“老天不要人,如何得活?”
朱全孝道:“咱家福厚,没有伤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窑虽塌了,被褥锅碗还在里面,赶紧挖出来,再作计议。”
弟兄几个不敢拖延,急寻锹锄,将土块刨开,找寻出粮食衣被等物。又去看洋芋窖,并未塌陷,里面洋芋萝卜完好无损。
再寻家畜,几只鸡,一头驴,一条狗,一个猪娃,都不曾走失。
朱老太道:“东西还在,只是没了窑洞,似这天寒地冻,到哪里找个住处?”
朱全孝道:“这般光景,慢说没房,就算有,也不敢住。”
老太道:“没地方住,难道要冻死不成?”
朱全孝道:“土话说得好:人若没窝,不如鸦雀!如今大难临头,只得学那麻雀老鸦,掏个窝钻了,等安稳几天,再作打算。”
全富道:“你听听那地下声音几时停过?就算掏个地洞,谁敢去睡?”
全孝道:“二哥不要急,我却有个主意。我看咱妈堆的那草垛就是个好住处!将那底下抽空,掏出几个洞,夜里钻进去,将口堵了,保证不冷。任他如何摇,也不害怕。好坏耐活到开春,等地消了,再做打算。”
众人听了,只得听从,将那柴墩底下掏出几个深洞来,钻进去铺上被褥,权当是个窝。原来那柴墩天长日久,积压的密实,底层有些谷草麦草,又挡风又保暖,倒是个栖身的好地方。这正是:
古人凄苦古人知,
今人怎知古人辛?
若无古人受凄苦,
焉有今人笑古人!
收拾妥当,将近中午,风沙更大。朱老太便在那断墙边背风处搬几块石头,支上锅,弄些食水。原来那水缸靠在灶台边,上面又横个案板,因此没有破,里面还有半缸水。老太取了水,熬了一锅米汤,叫家人就着馍馍吃了,暂且充饥。
吃罢饭,忽见张有文地里钻出来一般,从那厢过来。
老太忙问:“家里人怎么样?”
张有文苦着脸道:“说来也是老天眷顾!因我晚上安顿土神,念了几卷经,家人都来跪香,因此不曾入睡。地摇时,所幸都跑了出来,并没有折人口。”
老太喜道:“万幸!万幸!”
张有文叹息道:“这一摇,窑都塌了。我家从来贫寒,没有你这样的草垛,一家人无处安身,恐怕今晚要冻死在这里!”
朱老太思谋良久,道:“我却无力帮你。但有一条生路,我说与你。”
张有文急问:“有啥法子?”
老太道:“这谢家坝本来人家多,哪家没有过冬的柴草?如今窑塌人亡,那些柴草都没了主人。你何不趁早背了过来,也堆个草摞,在下面过夜?只怕迟了,就被别人背去了。”
张有文虽是阴阳先生,却算不到这一招,被朱老太点拨,恍然醒悟,欢喜不尽,急起身去了。正是那: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不题!
冬日天短,转眼到了黄昏。朱全孝将驴牵到张老爷家,好说歹说,圈了。又在草垛后掏个洞,将鸡儿猪儿圈了,拿石头堵上,方钻进草里睡觉。朱全富心细,只怕夜里有野兽光顾,便在身边放一柄三股钢叉,谨慎提防。
夜幕降临,只听外边野兽嘶吼,鬼哭人喊,甚是瘆人,原来是那狼群野狗耐不住饥饿,趁此大难,夜里出来刨食死人,遇着那无处藏身的活人,乱口咬死,相互争食。
到了后半夜,风停沙息,俄而彤云密布,大雪纷飞。好一场雪,真个是遮天盖地,积厚过尺。一家人在那草窠里,只觉冷气袭人,奇寒彻骨,死活不敢出来。诗云:
乱世荒年逢大难,
生灵无数下阴间。
老天还怕谁没死,
降下奇寒滤一番。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