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连连叫好,老仆忙高兴地道:“哎呦,得了姑娘的金口就好了,小的回去就告诉老爷太太,到时候一定来请!”
午后散了戏,寇白门同众女伶一径来到集贤楼,点了上好的酒菜,姐妹们欢聚饮酒。妲伶叹道:“寇姐姐,你太厉害了!就那么两句话,就让巡抚大人放人了!我们可做不到。”妤伶道:“这就是能耐气度。同样的话,我们说出来只怕是讨打的份。寇姐姐单是一双眼睛,就能镇住这些又脏又臭的官。”寇白门笑道:“你们这几个丫头,嘴太甜。你们没早来倾月班,当初在杭州的时候,你们的婳伶姐姐还不是一样,三两下就治住了按察使司佟大人。”嬛伶道:“可婳伶最后也把自己赔上了,姐姐你可别也赔上了啊。”寇白门放声笑道:“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人要我?除非他朱国治真是民脂民膏刮多了,糊涂了心眼。”女伶们听了一阵欢笑。
酒阑之时,寇白门吩咐结账,那掌柜的一面收钱一面言谢,又道:“夫人今日很高兴啊。”“当然!不过,哪比得了掌柜的你收我这么多酒钱开心呢?”寇白门带着点醉意打趣道。掌柜的忙称是,却又一叹,道:“夫人还是这个脾气,只是,这个朱大人,真不是好人啊!”说着又是咂嘴又是叹。寇白门却笑道:“管他是不是好人,想要辖制我寇白门,哪有那么容易的。”掌柜的又道:“是是是,夫人是什么人物啊。想当年,这夫子庙钞库街的姑娘们,哪个不是傲骨铮铮的呢。”寇白门听了自然高兴,道:“你个老掌柜,嫌我打赏的少了吗?恭维我半天。”掌柜的呵呵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刚才没敢打扰夫人酒兴,夫人还不知道呢。天妃宫散了戏,朱大人直接派官兵去了鸣花班,一口咬定他们藏了逆贼,连过堂审案都没有,就地正法啦!一班子十几口人啊,血淋淋的,哎呀!”寇白门的酒顿时醒了,众女伶也心里慌乱了,嫏伶急问道:“老掌柜,您说什么呀!”掌柜的叹道:“不敢哄姑娘们,真是死了!尸首都裹了草席埋到乱坟岗子去了。”寇白门脚踩着云走到店门口,一步踉跄,嬛伶等忙奔过去扶住。
江南春雨本是温润绵细的,可这日却化作了凛凛雨剑,冰冷冷地直刺入人心。寇白门像一片离枝的花瓣,轻飘飘地躺在床上。“姝伶。”她幽幽地唤了一声,姝伶并不答应。寇白门挣扎着坐起来,屋子里比往常看去空荡清冷多了,只是素白的四壁。“姝伶?”寇白门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音,她只得自己走下床来倒水喝。窗棂中吹进风来,带着泥土的芳香,还有春花凋零时的一点点腐烂的味道。小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人在说话,寇白门推开窗户看了看,却没有一个人,只是声音更加清晰了。寇白门倚坐在高凳上,有气无力地,静静听那声音,于是声音就清晰了——厢房里,韩公子正和姝伶调笑,两个人卿卿我我。寇白门的面色渐渐苍白,痴呆在那里,许久后,忽然发出一声冰冷的笑,随即哼哼哈哈地就笑得疯癫痴狂,尖锐的声音穿透了院墙,划破寂冷的雨帘。
次日清早,女伶们刚起床,姝伶就闯进门来,喊道:“寇姐姐不见了!”嬛伶忙问:“怎么回事?”姝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嬛伶,嬛伶忙拆开了看,影印着兰花的信笺上是新写的墨迹:“寇氏白门,生而命蹇;父母双亡,堕落风尘。因仰慕六朝遗风,遂成洒脱之性。忆初嫁之时,五千红灯,长街相迎,何等风光;记南归之日,两万白银,断绝孽缘,何等快意。世人谬赞,唤作侠名,如今回首,却无一事不是为己。护佑弱小,不及嬛嫏二妹;惩奸除恶,难比嫱伶女豪。思来惭愧,想来惭愧,唯有一死,以谢鸣花班十数冤魂,终不枉我人间一行。望姐妹念在旧好,收拾骸骨,葬于青山,不垒坟土,不立墓碑,此心足矣。白门叩谢。”嬛伶嫏伶心里手里都颤抖着,忙问姝伶:“姐姐什么时候不见的?”姝伶摇着头:“不知道,我早起就发现她不见了。”娴伶急道:“姐姐这是要寻死啊!可是,她会去哪儿呢?”嬿伶道:“应该是乱坟岗。鸣花班的人都埋在了乱坟岗!”嬛伶嫏伶点着头,觉得有理,于是众女伶也顾不上披蓑衣,换雨鞋就奔出门去。一齐来至聚宝山南面的乱坟岗前,却只见密密雨丝如银帘一般缀在山岗上,放眼望去只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坟头,有的插着木板写着名姓,有的早已坍塌了坟土。娴伶道:“姐姐不在!”嬿伶妖伶等四处查看了一圈,也道:“没有人啊!姐姐没来这里!”众人都焦急万分,嫏伶忽然打了个激灵,失声道:“哎呀,姐姐该是去了鸣花班的宅院了!”话音刚落,女伶们又撒开腿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