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未见,陈复甫越发显得沉稳刚毅了,眼中也深沉许多,颇有侠者风范。陈复甫此时见嫏伶,则觉得当日的黄毛小丫头长成了窈窕女子,却比一般的女子坚韧刚强,又比嫱伶这样的真侠客多了些温柔婉转,尤见妩媚,于是叹道:“都说美人迟暮,看来是不可信的,几年未见,你反倒更好看了。”嫏伶没想到陈复甫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僵在那里。回想这十年光阴,嫏伶和陈复甫竟只是第三次相见,没想到却是这个开场。
陈复甫伸手示意嫏伶坐下,嫏伶挪了两步坐下,低着头笑也不敢笑,只怕露了行藏。陈复甫道:“能缠住嬛伶的人,应该不是一般人吧?”嫏伶道:“是李渔先生来了。”“哦,这就难怪了。”陈复甫笑道,“我听嫱伶说起过嬛伶和李渔先生的事情。怎么,这些年李先生总是这样两地奔波吗?”嫏伶点点头,道:“他总说到江宁府来找书商刻书,其实我知道,他是想多看看二姐。”陈复甫道:“那这次先生又有什么好文章了?”嫏伶摇头:“这次倒不是为了刻书来的,他是专程来劝二姐带着我们跟他回兰溪。”“哦?为什么?”陈复甫有些好奇。嫏伶道:“先生从屈先生那里知道国姓爷要北伐的事,担心我们的安危,所以来才来的。”陈复甫欣然一笑,问道:“那你觉得嬛伶会听先生劝吗?”嫏伶终于忍不住一笑,摇头道:“不会的。我最知道二姐,她不会丢下这一船的姐妹的。自她决心买房子在江宁府定居,我就知道她是想死守这戏船的。”陈复甫听了叹道:“那看来,我也要无功而返了。”嫏伶抬起眼皮看陈复甫,问道:“你也要劝我们走?”陈复甫道:“不错。至少往远郊避一避,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在城外,又连着水路,战事一起就太危险了。”嫏伶道:“那天嫱伶说了这事,我跟二姐想过,万一不成就回乡下老家去。”陈复甫忙道:“可你们家的祖屋早被充公了啊。”嫏伶笑道:“就是祖屋还在,我们也不敢去住啊。再说,这十年来,我和二姐都习惯了隐姓埋名的日子,也不想再向人提起我们的身世了。回去找个小宅子,能住人就行。”陈复甫不觉神伤,道:“这都是因为我。”嫏伶忙道:“你千万别说这话!纵然如此,我们姐妹也从未后悔过!”陈复甫叹道:“你们虽然不后悔,可我却心里一直悔恨。当年凭着一腔少年热血要救完淳兄,结果人未救成,反害了你们一家,我自己倒逍遥自在了这十年!”嫏伶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别说我们姐妹出身书香门第,幼受庭训,就是戏船上那些不读书识字的姐妹们也从戏本子里知道这是慷慨大义的事情。从古至今,做这些事的哪有不流血牺牲的呢?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后悔的。再者,这十年你逍遥自在了吗?虽然我看不见,可也想得到。嫱伶在船上只待不到一年,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什么样,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复甫听嫏伶的这一番话,不似安慰竟是句句勉励,心下早已感怀,下意识地拉住了嫏伶的手。嫏伶不觉身心一颤,待要抽回又不想,只好低了头看自己足尖。陈复甫道:“此番北伐,若是能攻下江宁府,我一定请国姓爷为你家父子兄弟十余口人昭雪,迁坟厚葬,让人们永远记得谢家人的大义壮举。”嫏伶听了忍不住落下泪来,口中却道:“就算不能如此,我们也心满意足了。”陈复甫道:“不!这是我欠你家的,我必须补偿给你们!”嫏伶抬头道:“说什么欠不欠的?这么生分。我父兄泉下有知,见你今日功劳,也一定不后悔当初。”陈复甫不再多言,只轻叹了口气,看着嫏伶微笑。嫏伶也止住了泪,向陈复甫笑着。两人待了片刻,嫏伶忽然意识到陈复甫还握着自己的手,忙抽了出来,道:“刚才嫱伶说,去看埋在山上的江东好汉,该不是去了孙权墓吧?”陈复甫道:“正是呢。她和我抱怨说,几番来江宁府,不是找人就是办事,总没有时间好好游览六朝遗迹。今天到了孙权墓边,怎么能放过呢!”嫏伶道:“这下面就是明孝陵了。据说,当初修建明孝陵时孙权墓在搬迁之列,太祖皇帝说孙权也是个好汉,就让他给我看门吧。这才留下了孙权墓,故而这明孝陵的神道是弯的,太祖皇帝此举,只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陈复甫笑道:“由此可见,太祖皇帝也是个性情中人,能够英雄惜英雄。”嫏伶道:“依我看,成大事者虽不乏其数,可能让后人感佩的,还是有性情的英豪。一个人若是没有性情,那只比行尸走肉好些,活了一辈子可能都不知道怎么过的。”陈复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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