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人多,还是我和老余到外面去说话。”
余校长也说:“我们到外面去说话方便一些。”
他俩起身出去,站在操场边上,面对面说了一会儿。余校长像是在揉眼睛。万站长嘴唇动也没动,只是在最后时刻点了点头。
万站长招手叫张英才他们出来。大家站成了一圈。
万站长沉重地说:“余校长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一下。老余,你说吧!你说了,我再说。”
余校长不安地扫了大家一眼:“刚才大家投票时忘了一个人,就是明爱芬,我妻子,她也是我校的民办教师。那年腊月,她刚生下余志,就去县里参加民办教师转正考试,为了赶车,她从没有桥的冷水河中趟了过去,还没进考场,人就病倒了。抬回来后,整个人就成了现在这种样子。拖了多年,她的心还不死,夜里做梦都念着转正。正是还没转为公办教师这口气憋在心里没有散开,她到死亡线上去了好几次,又依依不舍地返回来。我想,若是真给她转正,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死的。现在这个样子,她难受,我也难受,连带着国家、集体和大家都不好办。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让她将这几步路走快点,走舒服点,让她这一生多少有点高兴的事。大家刚才的好意我心领了,转正的名额我不要,能不能把它给——给——明爱芬呢?”
余校长话没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看大家的神色。
万站长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才说:“明爱芬本来是不够条件的,给她挂个民办教师的虚衔,主要是照顾余校长的工作。所以,虽然只有四个人上课,教育站仍给你们学校五个人的补助金。我也不是没有一点人性的人,只要大家同意给明爱芬转正,并且保守秘密不向外说她是个废人,哪怕是犯错误,我也要帮老余这一回。”
孙四海什么也没说,缓缓地将手举起来。
邓有米的手举得更慢,最后却举得很高。
张英才见了,将自己的两只手都举起来。
万站长说:“老余,你抬头看看表决结果。”
余校长抬不起头,泪水哗哗地直往外流,喃喃地说:“我晓得,界岭小学的民办教师是天下最好的好人。”
太阳挂在头顶上,地上的影子很清晰。
大家跟着余校长进了明爱芬的房。
张英才第二次进这间屋,觉得气味比以前更难闻。上次是夜晚,加上慌张,没看清。这次不同,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明爱芬的模样,完全是一张白纸覆盖在一副骨架上。
余校长捧着表格,走到床前说:“爱芬,你终于转正了。”
明爱芬眼珠一动:“你总是对我这么说,没有哪一回是真的。”
余校长说:“万站长刚刚主持开了会,大家都同意让你转为公办教师。”
万站长说:“这一次,县里特别批给界岭小学一个名额。”
邓有米说:“这还得感谢张老师那篇文章将舆论造得好。”
孙四海说:“明老师,你是界岭小学真正的元老!还记得老村长送我到学校来,你正在教室里上课,那样子真美,连老村长都不敢打扰。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想宁可四处流浪,也不当民办教师。就因为见到你的样子,我才下定决心当民办教师的。还有,之所以,我对王小兰那么痴心,也因为她有好多地方像你。”
明爱芬很灿烂地一笑。她接过表格,从头看到尾,看得脸上逐渐起了一层红晕:“老余,快拿水来,我要洗洗手,不能弄脏了表格。”
张英才连忙到外面去端水,趁机猛吸几口新鲜空气。明爱芬用肥皂细心地洗净了手,擦干,又朝余校长要过一支笔,颤颤悠悠地填上:明爱芬,女,已婚,汉族,共青团员,贫农,一九四九年十月出生。
突然间,那支笔不动了。
邓有米说:“明老师,快写呀!”
明爱芬那里没有一点动静。
在身后扶着她的余校长眼眶一湿,哽咽地说:“我晓得你会这样走的,爱芬,你也是好人,这样走了最好,我们大家都不为难,你也高兴。”
明爱芬死了。
满屋子的人都没有做声。
只有余校长在和她轻轻话别。
张英才忍了一会儿,终于叫出来:“明老师,我去为你下半旗志哀!”
张英才走在前面,孙四海跟在后面。邓有米把在教室做作文的学生全部集合到操场上,说:“余校长的爱人,明爱芬老师去世了!”再无下文。
张英才拉动旗绳。孙四海吹响笛子,依然是那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很旧的国旗徐徐下落,李子和叶碧秋先哭,大家便都哭了。
余校长给明爱芬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点上长明灯,再赶到操场,见国旗真的降了下来,慌张地说:“这半旗可不是随便降的,你们可别犯政治错误。”他伸手去升旗,使劲一拉,旗绳断了。
张英才说:“这是天意。”
余校长急了,对邓有米说:“这是政治问题,不能当儿戏。快找个会爬树的人,上去将绳子系好。”
“老余,你去张罗明老师的后事吧,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万站长停一停,又说,“明老师这一走,名额的问题还得重新研究一下。”
余校长说:“万站长放心,这事我已考虑好了,保证不误你下山。”
万站长在山上一直待到明爱芬入土为安。
教育站的黄会计来送安葬费时,带来了李芳的口信,要他马上回家,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万站长对张英才说:“屁事,一定是闻到风声了,又想打这个转正名额的主意。”
张英才说:“你就硬气一回,看她能把你生吃了!”
万站长回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葬礼来了千把人,都是界岭小学的新老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亲属,操场上站了黑压压一片。
张英才到村长余实家报信,并询问,到时候谁给明爱芬老师致悼词比较合适。学校的几个人商量好了,这事最好由村长余实来做,实在不行就由万站长顶上去。张英才去问时,村长余实大咧咧地打几个哼哼,没有明确表示。追悼会开始前几分钟,村长余实才来。村长余实没想到,来参加明老师追悼会的人,比前几天村里开换届选举预备会还到得齐,便从张英才手里要走已经写好的悼词。村长余实念悼词时,还脱稿添了一句:“明爱芬同志是我的启蒙老师,那一年,她才十六岁,她的教育业绩,将垂范千秋。”
张英才对村长余实加的第一句话很反感,在心里说,拉选票都拉到追悼会上了。当他见到村长余实说话时噙着泪花,还是将所有的不快扔在一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让他润润嗓子。
来的人都送了礼,有布料、大米,也有送鱼肉和豆腐鲜菜的。孙四海摆个桌子想要登记,送礼的人却都不去那儿,说这么多的人情,余校长若是一一还礼,如何负担得起?孙四海坐在那儿没事干,就去厨房帮忙,王小兰在,她被请来负责筹办葬礼后的酒席。孙四海还没和王小兰说上话,邓有米就来喊他,余校长要他俩去商量一件事。
张英才和万站长看着他们平静地进了余校长的家,又看着他们平静地从余校长家里出来。见多识广的万站长都没料到,这是在开校务会,专门研究那仅有的一个转正名额问题。
万站长随后进去看了看,见余校长正在那儿填表,就没有打扰,出来对张英才说:“余校长转正后,这两年的进修课他怎么上?儿子余志由谁抚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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