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春梅姐游旧家池馆 杨光彦作当面豺狼
词曰:
人生千古伤心事,还唱《后庭花》。
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鬓堆鸦。
江州司马,青衫泪湿,想在天涯。
——右调《青衫湿》
话说,光阴迅速,日月如梭,又早到正月二十一日。春梅和周守备说了,备一张祭桌,四样羹果,一坛南酒,差家人周义送与吴月娘。一者是贾璎三周年,二者是孝哥儿生日。月娘收了礼物,打发来人帕一方、银三钱。这边连忙就使玳安儿穿青衣,具请书儿请去。上写着:
重承厚礼,感感。即刻舍具菲酌,奉酬腆仪。仰希高轩俯临,不外,幸甚。
贾吴氏端肃拜请大德周老夫人妆次
春梅看了,到日中才来。戴着满头珠翠金凤头面钗梳,胡珠环子。身穿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翠蓝十样锦百花裙,玉玎当禁步,束着金带。坐着四人大轿,青缎销金轿衣。军牢执藤棍喝道,家人伴当跟随,抬着衣匣。后边两顶家人媳妇小轿儿,紧紧跟随。
吴月娘这边请了吴大妗子相陪,又叫了四个唱的弹唱。听见春梅来到,月娘亦盛妆缟素打扮,头上五梁冠儿,戴着稀稀几件金翠首饰,上穿白绫袄,下边翠蓝缎子裙,与大妗子迎接至前厅。春梅大轿子抬至仪门首,才落下轿来。
两边家人围着,到于厅上叙礼,向月娘插烛也似拜下去。月娘连忙答礼相见,说道:“向日有累姐姐费心,粗尺头又不肯受。今又重承厚礼祭桌,感激不尽。”
春梅道:“惶恐。家官府没甚么,这些薄礼,表意而已。一向要请奶奶过去,家官府不时出巡,所以不曾请得。”
月娘道:“姐姐,你是几时好日子?我只到那日买礼看姐姐去罢。”
春梅道:“奴贱日是四月廿五日。”
月娘道:“奴到那日已定去。”两个叙礼毕,春梅务要把月娘让起,受了两礼。然后吴大妗子相见,亦还下礼去。
春梅道:“你看大妗子,又没正经。”一手扶起受礼。大妗子再三不肯,只受了半礼。
一面让上坐,月娘和大妗子主位相陪。然后家人、媳妇、丫环、养娘,都来参见。春梅见了奶子如意儿抱着孝哥儿,吴月娘道:“小大哥还不来与姐姐磕个头儿,谢谢姐姐。今日来与你做生日。”那孝哥儿真个下如意儿身来,与春梅唱喏。
月娘道:“好小厮,不与姐姐磕头,只唱喏。”那春梅连忙向袖中摸出一方锦手帕,一副金八吉祥儿,教替他塞帽儿上。月娘道:“又教姐姐费心。”又拜谢了。
落后小玉、奶子来见磕头。春梅与了小玉一对头簪子,与了奶子两枝银簪儿。月娘道:“姐姐,你还不知,奶子与了来兴儿做媳妇儿了。来兴儿那媳妇害病没了。”
春梅道:“他一心要在咱家,倒也好。”一面丫环拿茶上来,吃了茶,月娘道:“请娘娘后边明间内坐罢,这客位内冷。”
春梅来后边贾璎灵前,又早点起灯烛,摆下桌面祭礼。春梅烧了纸,落了几点眼泪。然后周围设放围屏,火炉内生起炭火,安放大八仙桌席,摆茶上来。无非是细巧蒸酥,希奇果品,绝品芽茶。月娘和大妗子陪着吃了茶,让春梅进上房里换衣裳。脱了上面袍儿,家人媳妇开衣匣,取出衣服,更换了一套绿遍地锦妆花袄儿,紫丁香色遍地金裙。
在月娘房中坐着,说了一回,月娘因问道:“哥儿好么?今日怎不带他来这里走走?”
春梅道:“不是也带他来与奶奶磕头,他爷说天气寒冷,怕风冒着他。他又不肯在房里,只要那当直的抱出来厅上外边走。这两日,不知怎的,只是哭。”
月娘道:“他周爷也好大年纪,得你替他养下这点孩子也够了,也是你裙带上的福。说他孙二娘还有位姐儿,几岁儿了?”
春梅道:“他二娘养的叫玉姐,今年交生四岁。俺这个叫金哥。”
月娘道:“说他周爷身边还有两位房里姐儿?”
春梅道:“是两个学弹唱的丫头子,都有十六七岁,成日淘气在那里。”
月娘道:“他爷也常往他身边去不去?”
春梅道:“奶奶,他那里得工夫在家?多在外,少在里。如今四外好不盗贼生发,朝廷敕书上,又教他兼管许多事情:镇守地方,巡理河道,提拿盗贼,操练人马。常不时往外出巡几遭,好不辛苦哩。”说毕,小玉又拿茶来吃了。
春梅向月娘说:“奶奶,你引我往俺娘那边花园山子下走走。”
月娘道:“我的姐姐,还是那咱的山子花园哩!自从你爹下世,没人收拾他,如今丢搭的破零零的。石头也倒了,树木也死了,俺等闲也不去了。”
春梅道:“不妨,奴就往俺娘那边看看去。”这月娘强不过,只得叫小玉拿花园门山子门钥匙,开了门,月娘、大妗子陪春梅,到里边游看了半日。但见:
垣墙欹损,台榭歪斜。
两边画壁长青笞,满地花砖生碧草。
山前怪石遭塌毁,不显嵯峨;亭内凉床被渗漏,已无框档。
石洞口蛛丝结网,鱼池内虾蟆成群。
狐狸常睡卧云亭,黄鼠往来藏春阁。
料想经年无人到,也知尽日有云来。
春梅看了一回,先走到李瓶儿那边。见楼上丢着些折桌、坏凳、破椅子,下边房都空锁着,地下草长的荒荒的。
方来到他娘这边,楼上还堆着些生药香料,下边他娘房里,止有两座厨柜,床也没了。因问小玉:“俺娘那张床往那去了?怎的不见?”
小玉道:“俺三娘嫁人,赔了俺三娘去了。”
月娘走到跟前说:“因你爹在日,将他带来那张拔步床赔了大姐在陈家,落后他起身,却把你娘这张床赔了他,嫁人去了。”
春梅道:“我听见大姐死了,说你老人家把床还抬的来家了。”
月娘道:“那时没钱使,只卖了八两银子,打发县中皂隶,都使了。”
春梅听言,点了点头儿。那星眼中由不的酸酸的,口中不言,心内暗道:“想着俺娘那咱,争强不伏弱的,问爹要买了这张床。我实承望要回了这张床去,也做他老人家一念儿,不想又与了人去了。”由不的心下惨切。又问月娘:“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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