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步花径,阑干狭。防人觑,常惊吓。
荆刺抓裙钗,倒闪在荼蘼架。
勾引嫩枝咿哑,讨归路,寻空罅,被旧家巢燕,引入窗纱。
——右调《归洞仙》
话说,贾璎在房中,被李瓶儿柔情软语,感触的回嗔作喜,拉他起来,穿上衣裳,两个相搂相抱,极尽绸缪。一面令春梅进房放桌儿,往后边取酒去。
且说秀枫和玉楼,从贾璎进他房中去,站在角门首窃听消息。他这边又闭着,止春梅一人在院子里伺候。秀枫同玉楼两个打门缝儿往里张觑,只见房中掌着灯烛,里边说话,都听不见。秀枫道:“俺到不如春梅贼小肉儿,他倒听的伶俐。”那春梅在窗下潜听了一回,又走过来。
秀枫悄问他房中怎的动静,春梅便隔门告诉与二人说:“俺爹怎的教他脱衣裳跪着,他不脱。爹恼了,抽了他几马鞭子。”
秀枫道:“打了他,他脱了不曾?”
春梅道:“他见爹恼了,才慌了,就脱了衣裳,跪在地平上。爹如今问他话哩。”
玉楼恐怕贾璎听见,便道:“五姐,咱过那边去罢。”拉秀枫来西角门首。
此时是八月二十头,月色才上来。两个站立在黑头里,一处说话,等着春梅出来问他话。
蔺秀枫向玉楼道:“我的姐姐,只说好食果子,一心只要来这里。头儿没过动,下马威早讨了这几下在身上。俺这个好不顺脸的货儿,你若顺顺儿他倒罢了。属扭孤儿糖的,你扭扭儿也是钱,不扭也是钱。想着先前吃小妇奴才压枉造舌,我陪下十二分小心,还吃他奈何得我那等哭哩。姐姐,你来了几时,还不知他性格哩!”
二人正说话之间,只听开的角门响,春梅出来,一直迳往后边走。不防他娘站在黑影处叫他,问道:“小肉儿,那去?”春梅笑着只顾走。秀枫道:“怪小肉儿,你过来,我问你话。慌走怎的?”
那春梅方才立住了脚,方说:“他哭着对俺爹说了许多话。爹喜欢抱起他来,令他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儿,如今往后边取酒去。”
秀枫听了,向玉楼说道:“贼没廉耻的货!头里那等雷声大雨点小,打哩乱哩。及到其间,也不怎么的。我猜也没的想,管情取了酒来,教他递。贼小肉儿,没他房里丫头?你替他取酒去!到后边,又叫雪娥那小妇奴才毴声浪颡,我又听不上。”
春梅道:“爹使我,管我事!”于是笑嘻嘻去了。
秀枫道:“俺这小肉儿,正经使着他,死了一般懒待动旦。若干猫儿头差事,钻头觅缝干办了要去,去的那快!现他房里两个丫头,你替他走,管你腿事!卖萝葡的跟着盐担子走──好个闲嘈心的小肉儿!”
玉楼道:“可不怎的!俺大丫头兰香,我正使他做活儿,他便有要没紧的。爹使他行鬼头儿,听人的话儿,你看他走的那快!”
正说着,只见玉箫自后边蓦地走来,便道:“三娘还在这里?我来接你来了。”
玉楼道:“怪狗肉,唬我一跳!”因问:“你娘知道你来不曾?”
玉箫道:“我打发娘睡下这一日了,我来前边瞧瞧,刚才看见春梅后边要酒果去了。”因问:“俺爹到他屋里,怎样个动静儿?”
秀枫接过来伸着手道:“进他屋里去,齐头故事。”
玉箫又问玉楼,玉楼便一一对他说。玉箫道:“三娘,真个教他脱了衣裳跪着,打了他五马鞭子来?”
玉楼道:“你爹因他不跪,才打他。”
玉箫道:“带着衣服打来,去了衣裳打来?亏他那莹白的皮肉儿上怎么挨得?”
玉楼笑道:“怪小狗肉儿,你倒替古人耽忧!”
正说着,只见春梅拿着酒,小玉拿着方盒,迳往李瓶儿那边去。秀枫道:“贼小肉儿,不知怎的,听见干恁勾当儿,云端里老鼠──天生的耗。”吩咐:“快送了来,教他家丫头伺候去。你不要管他,我要使你哩!”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进去了。一面把酒菜摆在桌上,就出来了,只是绣春、迎春在房答应。
玉楼、秀枫问了他话。玉箫道:“三娘,咱后边去罢。”二人一路去了。
秀枫叫春梅关上角门,归进房来,独自宿歇,不在话下。正是:
可惜团圆今夜月,清光咫尺别人圆。
不说秀枫独宿,单表贾璎与李瓶儿两个相怜相爱,饮酒说话到半夜,方才被伸翡翠,枕设鸳鸯,上床就寝。灯光掩映,不啻镜中鸾凤和鸣;香气熏笼,好似花间蝴蝶对舞。正是:
今宵胜把银缸照,只恐相逢是梦中。
有词为证: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
云窗雾阁深深许,蕙性兰心款款呼。
相怜爱,倩人扶,神仙标格世间无。
从今罢却相思调,美满恩情锦不如。
两个睡到次日饭时。李瓶儿恰待起来临镜梳头,只见迎春后边拿将饭来。妇人先漱了口,陪贾璎吃了半盏儿,又教迎春:“将昨日剩的金华酒筛来。”拿瓯子陪着贾璎每人吃了两瓯子,方才洗脸梳妆。
一面开箱子,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贾璎过目。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与贾璎看,原是昔日梁中书家带来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镶鸦青帽顶子,说是过世老公公的。起下来上等子秤,四钱八分重。李瓶儿教贾璎拿与银匠,替他做一对坠子。又拿出一顶金丝鬏髻,重九两。因问贾璎:“上房他大娘众人,有这鬏髻没有?”
贾璎道:“他们银丝鬏髻倒有两三顶,只没编这鬏髻。”
妇人道:“我不好戴出来的。你替我拿到银匠家毁了,打一件金九凤垫根儿,每个凤嘴衔一溜珠儿,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照依他大娘正面戴的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贾璎收了,一面梳头洗脸,穿了衣服出门。
李瓶儿又说道:“那边房里没人,你好歹委付个人儿看守,替了小厮天福儿来家使唤。那老冯老行货子,啻啻磕磕的,独自在那里,我又不放心。”
贾璎道:“我知道了。”袖着鬏髻和帽顶子,一直往外走。
不妨秀枫鬅着头,站在东角门首,叫道:“哥,你往那去?这咱才出来?”
贾璎道:“我有勾当去。”
妇人道:“怪行货子,慌走怎的?我和你说话。”
那贾璎见他叫的紧,只得回来。被妇人引到房中,妇人便坐在椅子上,把他两只手拉着说道:“我不好骂出来的,怪火燎腿三寸货,那个拿长锅镬吃了你!慌往外抢的是些甚的?你过来,我且问你。”
贾璎道:“罢么,小狎妇儿,只顾问甚么!我有勾当哩,等我回来说。”说着,往外走。
妇人摸见袖子里重重的,道:“是甚么?拿出来我瞧瞧。”
贾璎道:“是我的银子包。”
妇人不信,伸手进袖子里就掏,掏出一顶金丝鬏髻来,说道:“这是他的鬏髻,你拿那去?”
贾璎道:“他问我,知你每没有,说不好戴的,教我到银匠家替他毁了,打两件头面戴。”
秀枫问道:“这鬏髻多少重?他要打甚么?”
贾璎道:“这鬏髻重九两,他要打一件九凤甸儿,一件照依上房娘的正面那一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秀枫道:“一件九凤甸儿,满破使了三两五六钱金子够了。大姐姐那件分心,我秤只重一两六钱,把剩下的,好歹你替我照依他也打一件九凤甸儿。”
贾璎道:“满池娇他要揭实枝梗的。”
秀枫道:“就是揭实枝梗,使了三两金子满顶了。还落他二三两金子,够打个甸儿了。”
贾璎笑骂道:“你这小狎妇儿!单管爱小便宜儿,随处也捏个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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