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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蔺秀枫私仆受辱 刘理星魇胜求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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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可怜独立树,枝轻根亦摇。

    虽为露所浥,复为风所飘。

    锦衾襞不开,端坐夜及朝。

    是妾愁成瘦,非君重细腰。

    话说,贾璎在院中贪恋桂姐姿色,约半月不曾来家。吴月娘使小厮拿马接了数次,李家把贾璎衣帽都藏过,不放他起身。丢的家中这些妇人都闲静了。

    别人犹可,惟有蔺秀枫这妇人,青春未及三十岁,欲火难禁一丈高。每日打扮的粉妆玉琢,皓齿朱唇,无日不在大门首倚门而望,只等到黄昏。到晚来归入房中,粲枕孤帏,凤台无伴,睡不着,走来花园中,款步花苔。看见那月洋水底,便疑贾璎情性难拿;偶遇着玳瑁猫儿交欢,越引逗的他芳心迷乱。

    当时,玉楼带来一个小厮,名唤琴童,年约十六岁,才留起头发,生的眉目清秀,乖滑伶俐。贾璎教他看管花园,晚夕就在花园门首一间小耳房内安歇。秀枫和玉楼白日里常在花园亭子上一处做针指或下棋。这小厮专一献小殷勤,常观见贾璎来,就先来告报。以此妇人喜他,常叫他入房,赏酒与他吃。两个朝朝暮暮,眉来眼去,都有意了。

    不想,到了七月,贾璎生日将近。吴月娘见贾璎留恋烟花,因使玳安拿马去接。这蔺秀枫暗暗修了一柬帖,交付玳安,教:“悄悄递与你爹,说五娘请爹早些家去罢。”

    这玳安儿一直骑马到李家,只见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峙节众人,正在那里伴着贾璎,搂着粉头欢乐饮酒。贾璎看见玳安来到,便问:“你来怎麽?家中没事?”

    玳安道:“家中没事。”

    贾璎道:“前边各项银子,叫傅二叔讨讨,等我到家算帐。”

    玳安道:“这两日傅二叔讨了许多,等爹到家上帐。”

    贾璎道:“你桂姨那一套衣服,捎来不曾?”

    玳安道:“已捎在此。”便向毡包内取出一套红衫蓝裙,递与桂姐。桂姐道了万福,收了,连忙吩咐下边,管待玳安酒饭。

    那小厮吃了酒饭,复走来上边伺候。悄悄向贾璎耳边说道:“五娘使我捎了个帖儿在此。请爹早些家去。”

    贾璎才待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见,只道是贾璎那个婊/子寄来的情书,一手挝过来,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锦笺,上写着几行墨迹。桂姐递与祝实念,教念与他听。

    这祝实念见上面写词一首,名《落梅风》,念道: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下书:爱妾蔺六儿拜

    那桂姐听毕,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

    贾璎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脚。请桂姐两遍不来,慌的贾璎亲自进房,抱出他来,说道:“吩咐带马回去,家中那个狎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玳安只得含泪回家。

    贾璎道:“桂姐,你休恼,这帖子不是别人的,乃是我第五个小妾寄来,请我到家有些事儿计较,再无别故。”

    祝实念在旁戏道:“桂姐,你休听他哄你哩!这个蔺六儿乃是那边院里新叙的一个婊/子,生的一表人物。你休放他去。”

    贾璎笑赶着打,说道:“你这贱天杀的,单管弄死了人,紧着他恁麻犯人,你又胡说。”

    李桂卿道:“姐夫差了,既然家中有人拘管,就不消梳笼人家粉头,自守着家里的便了。才相伴了多少时,便就要抛离了去。”

    应伯爵插口道:“说的有理。你两人都依我,大官人也不消家去,桂姐也不必恼。今日说过,那个再恁,每人罚二两银子,买酒咱大家吃。”于是贾璎把桂姐搂在怀中陪笑,一递一口儿饮酒。

    少倾,拿了七钟茶来,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盏。

    应伯爵道:“我有个曲儿,单道这茶好处,《朝天子》

    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里儿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谢希大笑道:“大官人使钱费物,不图这‘一搂儿’,却图些甚的?如今每人有词的唱词,不会词,每人说个笑话儿,与桂姐下酒。”

    就该谢希大先说,因说道:“有一个泥水匠,在院中墁地。老妈儿怠慢了他,他暗把阴沟内堵上块砖。落后天下雨,积的满院子都是水。老妈慌了,寻的他来,多与他酒饭,还秤了一钱银子,央他打水平。那泥水匠吃了酒饭,悄悄去阴沟内把那块砖拿出,那水登时出的罄尽。老妈便问作头:‘此是那里的病?’泥水匠回道:‘这病与你老人家的病一样,有钱便流,无钱不流。’”

    桂姐见把他家来伤了,便道:“我也有个笑话,回奉列位。有一孙真人,摆着筵席请人,却教座下老虎去请。那老虎把客人都路上一个个吃了。真人等至天晚,不见一客到。不一时老虎来,真人便问:‘你请的客人都那里去了?’老虎口吐人言:‘告师父得知,我从来不晓得请人,只会白嚼人。’”当下把众人都伤了。

    应伯爵道:“可见的俺们只是白嚼,你家孤老就还不起个东道?”于是向头上拨下一根闹银耳斡儿来,重一钱;谢希大一对镀金网巾圈,秤了秤重九分半;祝实念袖中掏出一方旧汗巾儿,算二百文长钱;孙寡嘴腰间解下一条白布裙,当两壶半酒;常峙节无以为敬,问贾璎借了一钱银子。都递与桂卿,置办东道,请贾璎和桂姐。

    那桂卿将银钱都付与保儿,买了一钱猪肉,又宰了一只鸡,自家又陪些小菜儿,安排停当。大盘小碗拿上来,众人坐下,说了一声“动箸”吃时,说时迟,那时快,但见:

    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蚋一齐来;挤眼掇肩,好似饿牢才打出。这个抢风膀臂,如经年未见酒和肴;那个连三筷子,成岁不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却似与鸡骨秃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把猪毛皮连唾咽。吃片时,杯盘狼藉;啖顷刻,箸子纵横。这个称为食王元帅,那个号作净盘将军。酒壶番晒又重斟,盘馔已无还去探。正是:珍羞百味片时休,果然都送入五脏庙。

    当下众人吃得个净光王佛。贾璎与桂姐吃不上两钟酒,拣了些菜蔬,又被这伙人吃去了。

    那日,把席上椅子坐折了两张,前边跟马的小厮,不得上来掉嘴吃,把门前供养的土地翻倒来,便剌了一泡屯谷都的热屎。临出门来,孙寡嘴把李家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推斗桂姐亲嘴,把头上金琢针儿戏了;谢希大把贾璎川扇儿藏了;祝实念走到桂卿房里照面,溜了他一面水银镜子。常峙节借的贾璎一钱银子,竞是写在嫖账上了。原来这起人,只伴着贾璎玩耍,好不快活。有诗为证:

    工妍掩袖媚如猱,乘兴闲来可暂留。

    若要死贪无厌足,家中金钥教谁收?

    按下众人簇拥着贾璎饮酒不题。单表玳安回马到家,吴月娘和孟玉楼、蔺秀枫正在房坐的,见了便问玳安:“你去接爹来了不曾?”

    玳安哭的两眼红红的,说道:被爹踢骂了小的来了。爹说那个再使人接,来家都要骂。”

    月娘便道:“你看恁不合理,不来便了,如何又骂小厮?”

    孟玉楼道:你踢将小厮便罢了,如何连俺们都骂将来?”

    蔺秀枫道:“十个九个院中狎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秀枫只知说出来,不防李娇儿见玳安自院中来家,便走来窗下潜听。见秀枫骂他家千狎妇万狎妇,暗暗怀恨在心。从此二人结仇,不在话下。

    正是: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不说李娇儿与蔺秀枫结仇。单表秀枫归到房中,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知道贾璎不来家,把两个丫头打发睡了,推往花园中游玩,将琴童叫进房与他酒吃。把小厮灌醉了,掩上房门,两个就干做一处。但见:

    一个不顾纲常贵贱,一个那分上下高低。

    一个色胆歪邪,管甚丈夫利害;一个淫心荡漾,纵他律法明条。

    百花园内,翻为快活排场;主母房中,变作行乐世界。

    霎时一滴驴精髓,倾在秀枫玉体中。

    自此为始,每夜妇人便叫琴童进房如此。未到天明,就打发出来。背地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带在头上,又把裙边带的锦香囊葫芦儿也与了他。岂知这小厮不守本分,常常和同行小厮街上吃酒耍钱,颇露机关。

    常言: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有一日,风声吹到孙雪娥、李娇儿耳朵内,说道:“贼狎妇,往常假撇清,如何今日也做出来了?”齐来告月娘。

    月娘再三不信,说道:“不争你们和他合气,惹的孟三姐不怪?只说你们挤撮他的小厮。”说的二人无言而退。

    落后,妇人夜间和小厮在房中行事,忘记关厨房门,不想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传与后边小玉,小玉对雪娥说。雪娥同李娇儿又来告诉月娘如此这般:“他屋里丫头亲口说出来,又不是俺们葬送他。大娘不说,俺们对他爹说。若是饶了这个狎妇,非除饶了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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