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上见过叶石生,谁不把书记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叶石生并不认识夏想,他一直没有和夏想见过面。
夏想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叶书记!”然后退后一步,让到一边,等叶石生先行。
叶石生微一点头,算是回应,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然后继续向前走。和叶石生同行的人五十岁出头,有一种学者气质,初看和李丁山有点相像。他落后半步跟在叶石生身边,态度谦恭,微带笑容。
尽管没有见过面,夏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省委秘书长钱锦松!
一直以来,夏想对钱锦松的感觉非常复杂。因为本以为他空降过来,会有一番作为,不承想,三年过去了,钱锦松还在省委秘书长的位子上,没有前进一步。不前进一步也就算了,到了副省级,再向前迈进本来就是困难万分,关键是,几年间,他好像没有任何作为一样,低调得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
但夏想心里清楚,在几次关键的事情上,钱锦松其实给有利于自己一方的提议,投了赞成票。钱锦松似乎是中立,不过他在重大事件上,又有明确的立场。所以对于钱锦松的为人,夏想一直捉摸不透。
今天偶遇钱锦松,让夏想愣了片刻,再一想虽然崔向明是打压自己,但调自己来省委,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是一件好事。平常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省领导,他今天一下就见到了两个。
正要抬脚上楼,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带疑问的声音:“你就是夏想?”
夏想回过头去,见叶石生和钱锦松站在门口,回头张望。
夏想急忙快步向前,来到叶石生面前,恭谨地答道:“叶书记,我是夏想。”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石生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崔书记让我过来,说是有关外经贸部商调函的事情。”夏想如实回答。
话一出口,夏想就注意到叶石生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不过叶石生大小也是省委书记,不会自降身份冲夏想发火,不过口气中还是微微流露出不满:“刚来省委,就急着调到外经贸部,京城就有那么好?”
“叶书记问你话,夏想,你一定要慎重回答。”钱锦松在一旁提醒道。
夏想暗暗感激钱锦松的暗示,他是担心自己会说出什么过头的话,惹恼了叶石生。尽管夏想心里也清楚恐怕因为商调函一事,叶石生对自己已经大为不满,但钱锦松主动提醒,也是一片好心。
夏想心中对钱锦松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不认识经外贸部的人,更不认识易部长……”夏想不敢多说,怕哪一句话不合适就触怒了叶石生,想必现在叶石生正焦头烂额,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抉择,“过年的时候我去参加邱绪峰的婚礼,见到了吴才江,他也没有就商调函的事情说什么。”
夏想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含蓄地点明了一些背景。
钱锦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借以掩饰内心的惊讶。夏想的话初听没有什么,仔细一分析,却得出了令人吃惊的信息。一是他参加了邱绪峰的婚礼,肯定是接受了邀请,证明他和邱家的关系不错。二是他见到了吴才江,尽管含义不清地只点了一句,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二人:他并没有主动要求吴才江为他做什么。
钱锦松也相信,叶石生不会听不明白夏想的言外之意。易向师和吴家的关系,世人皆知!
吴才江出面让外经贸部调夏想入京,夏想也是蒙在鼓里——叶石生和钱锦松从夏想的话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叶石生相信了夏想一半,他也觉得夏想就算在燕省和燕市有一定的关系网,也不可能将手伸到京城去。即使如此,一想到因为外经贸部的商调函一事,惹出了一系列的问题,他就不胜其烦。而且他还听到风声,近期有望视察燕省,更是让他左右为难,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该如何应付目前的局面。
生气归生气,却不能因此迁怒于夏想,有失他省委书记的身份,叶石生就问了一句:“那么你是愿意留在省委工作了?”
“我非常愿意在叶书记和钱秘书长的领导下,在省委工作,为燕省的信息事业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夏想表了决心,又以一副无奈的口吻说道,“只是不清楚怎么回事,好像崔书记叫我过去,是因为外经贸部的第二份商调函又发了过来。”
“既然你不愿意去,他们再发商调函也没用。你告诉崔书记,就说商调函的事情先放一放,不用理会,让他准备一下,一个小时后召开临时会议。”叶石生把夏想当成了传话筒,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
钱锦松深深地看了夏想一眼,微一点头,也紧跟着叶石生离开了。
钱秘书长欲言又止的表情很说明问题,而且他刚才有意帮助自己,夏想就留了心,觉得有机会得多向钱秘书长汇报一下工作。
到了二楼崔向的办公室,秘书通报之后,夏想第一次走进了省委副书记的办公室。
常委楼没有给夏想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除了感觉有些昏暗和压抑之外,整体给他带来的感觉就是有些陈旧,弥漫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而崔向的办公室却让他眼前一亮,让他的心情也莫名舒畅起来。
崔向的办公室布置得非常明亮,或许全是浅色调的缘故,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特别宽敞。夏想就有些不解,一般到了崔向的年龄,都喜欢深色调多一些,他却是连办公桌椅也是浅色油漆,确实有点出人意料。
崔向正在埋头看一份材料,见夏想进来,只是冲他微一点头,然后就不再理他,继续工作。夏想知道崔向是故意冷落他,用的也是最常见的手段。他恭敬地叫了一声“崔书记”,然后就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崔向发话。
一等,就是十几分钟。
夏想也是耐心十足,而且他忽然有了恶趣味,就是要和崔向故意耗时间。因为叶石生要召开临时会议,既然让他当了传话筒,肯定不会再额外通知崔向的秘书。既然如此,晾就晾一会儿,到时会议迟到了,被书记批评,就不怪他了。
怪只怪崔书记没有发话,他不敢说话。
差不多又等了十几分钟,夏想的腿都站酸了,崔向才抬起头来,假装才意识到夏想还站着,就说:“夏想同志来了,怎么还站着?快坐。一看文件就入了神,忘了找你还有事情,呵呵。”
夏想忙客气几句,心想,好,过了半个小时了,还有半个小时叶书记的会议就开始了,看崔向能不能在半个小时内和他谈话完毕。
崔向将一份商调函交到夏想手中:“你怎么看待外经贸部想调你去工作的举动?”
夏想一脸惊讶:“我不认识外经贸部的人,他们怎么会调我去工作?是不是他们弄错了?”
崔向显然不相信夏想的话,却没有点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刚来省委上班不久,现在离开的话,太不好吧。而且我也觉得在省委工作挺好,尤其是信息处的工作,很适合我,不但可以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也能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夏想非常认真诚恳地说道,面带笑容,以一副谦恭的态度站在崔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
更加广阔的舞台
崔向目光闪动,心中却想夏想还真是成熟了不少,不但没有丝毫埋怨,还能说出场面上的漂亮话,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至少在大面上让人无可挑剔。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错觉,觉得自己调夏想来到省委是一个错误,不但没有将他闲置,反而给他提供了更加广阔的舞台。
不过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不自信的想法,尽管上一次邱绪峰事件他以失败告终,但官场上的事情,你进我退的情况很正常,并不能说明太大问题。
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正确,在完全失败之前,总觉得还有胜利的可能。尤其是到了崔向这个层次,手眼都可以通天,有了强硬的后台,再有付家的保证,他十分肯定自己可以在燕省省委站稳脚跟,并且形成自己的派系。
上一次邱绪峰事件之后,他才听说邱绪峰和付朵朵结婚,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和付家联系,得到的答复是,联姻是联姻,政治是政治,两码事,该争取的利益,不考虑婚姻……崔向才放下心来,对大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算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付家还让崔向和省军区政委张建国多接触,张建国和付家关系不错,有望和崔向在常委会上呼应。同时,付家还建议崔向尽快在省委里面培植自己的力量,最少也要在常委会中,寻找两三个可以在关键时刻帮他说话的人,必要的时候,付家会出面帮他。
再一次得到了付家承诺的崔向,将在邱绪峰事件之上失败的沮丧情绪一扫而光,开始无比期待和张建国的接触。此外他预计付先锋到燕市就任以后的局势肯定也会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一个好消息,就是宣传部部长卢渊源有可能会调到西北某省任组织部部长,空缺出来的宣传部部长的位子,有可能也被付家拿到手中。
如此一来,到时省委里面他至少会有两个同盟。而且他现在和政法委书记李炳文关系不错,也有建立同盟的可能。如果连他在内,在常委会就有四个人发出同一个声音,那将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因为现在的省委常委会,各自为政,没有强有力的派系出现,除了……除了马万正、宋朝度、邢端台以及陈风、梅升平。
马万正和宋朝度关系稍近,而宋朝度和邢端台私交很好,陈风和马万正还算谈得来,而和宋朝度、邢端台以及梅升平又没有什么来往,梅升平又和几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私交。按理说,以上几个没有联合的可能,但他们之间却有一个共同维系的纽带——夏想!
除了邢端台和夏想好像没有太多的来往之外,其他几人都为夏想捧过场。几人虽然也有各自的利益诉求,但如果夏想居中运用得当的话,也不是没有联合的可能,至少,能在关键的事情上保持一致。
夏想,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桥梁!
过年时,疗养院的试住活动,虽然只是少数人知道,没有人对外流传,但崔向还从一些渠道得知了省市两级领导干部前往疗养院的名单,这让他不得不多了几分警惕。夏想,虽然眼下只是一个处级干部,却成了能够阻碍他的计划的最大绊脚石!
堂堂的省委副书记,将一个处级干部当成力敌,说出去肯定会被人当成笑话,崔向却是格外认真地对待此事,高家的前车之鉴,不得不察。夏想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一旦他有事情发生,为他出面的人可是都不遗余力地支持!
以前是陈风,现在又多了宋朝度和马万正,甚至还有梅升平,夏想怎么就能让这么多人赏识,他凭的是什么?
崔向甚至认为他可以明里暗里对付叶石生,可以用手腕拉拢范睿恒,但对于夏想,总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因为夏想行事稳重,说话滴水不漏,平常看似任人摆布大受委屈,但总能借势借力,由别人出面解决问题,完全是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一个让人抓不住过错的人,就算身为省委副书记,也不可能没事找事,拿他如何。当崔向得知夏想去京城参加了邱绪峰的婚礼,和付先锋在婚礼上不期而遇,而且吴家和梅家都似乎和他关系不错时,他大吃一惊,不得不对夏想提升了提防之心。
但崔向也从夏想的身上学到了一点,就是夏想只是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就能和几大家族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他身为省委副书记,如果主动和几大家族接近,肯定也有机会编织出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得到超出夏想的能力范围之外的巨大收获。
夏想既然能编织关系网,自己以省委副书记之尊,更能合纵连横,在各大家族之间游刃有余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此时,崔向更坚定了自己调夏想来省委的正确性。至少他可以随时一个电话就让夏想前来汇报工作,可以近距离观察他的动向,还可以旁敲侧击地问他一些问题,不信他没有说漏嘴的时候。
“想留在省委工作的想法不错,我支持你。”崔向笑容可掬,一点也不见外,还故作亲热地拍了拍夏想的肩膀,“以后多来汇报工作,不要觉得我是省委副书记就难以接近。在燕市的时候,我们就算认识了,可以说,你也是我看着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不要拘束,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会尽量帮你解决工作和生活的困难。”
“谢谢崔书记,谢谢。”夏想一脸感激,微微弯腰,“非常感谢崔书记对我的关爱,我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上。关于外经贸部商调函的事情,一切由领导做主,我个人的意愿是想留在您身边。”
夏想的态度无比恭敬,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个,直接回绝了外经贸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他们似乎对你兴趣挺大,连发了两份商调函。如果不给他们一个信服的说法,恐怕也不太好,毕竟外经贸部的面子还是要照顾的。要不这样,你回去后写一份思想汇报,将你在省委工作的感受和想要继续留在省委的迫切心情都形成文字,然后上报给我过目,由我发给外经贸部,也好让他们死心。”崔向出人意料地提出了一个并无必要的建议,他一脸笑容看着夏想,看似和蔼可亲,但目光中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夏想明白了,崔向很清楚幕后是吴家在使力,也清楚外经贸部再发商调函,已经不是为了调他入京这么简单,而是为了给燕省一个提醒——就是外经贸部态度非常坚定。也许还想通过此举隐隐告诉叶石生,关于产业结构调整的争论,还没有结束。
调他入京的事情,由开始确实是想调动变成了现在的一个政治信号。夏想无奈,商调函虽然没有什么约束力,但也不能一发再发,不当一回事。看来,易向师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一再提醒叶石生,到底是真心提醒,还是别有用心?
关键是,崔向的用心又是什么?他让自己亲自写一份心得,说是用来回绝外经贸部,恐怕真实目的还是试探自己,难道是借此机会让自己以思想汇报的形式,向他表忠心?
夏想吃不准崔向的真实目的,但崔书记有命不得不从,就立刻答应下来:“回去后我马上就写,一写好就立刻向您汇报。”
“好,那就先这样!”崔向下了逐客令。
崔向的真正目的是想借夏想的思想汇报,将他留在省委。他也担心万一事情有变,叶石生突然变卦,同意放夏想走的话,他就非常被动了。万一出现这种情况,他就拿出夏想的思想书,来拖延时间。崔向现在更觉得将夏想放在身边是最好的选择,一是可以盯紧他,二是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如何周旋于大家族之间的窍门。
夏想点点头,说道:“崔书记再见。”转身就向外走,刚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才想起来叶石生要他传话的事情,懊恼地一拍脑袋,又说,“哎呀,我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叶书记,他说让我转告您,说是紧急召开临时会议。可是和您一汇报工作,就忘了。”
崔向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时候?”
“遇到叶书记的时候,他说一个小时后。”
崔向抬手一看手表,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因为从夏想来到办公室到现在,正好过了一个小时。正要发火,崔向又想起其实是自己先晾了夏想差不多半个小时,就知道也不能完全怪夏想,就挥挥手,让夏想离开,没再说话。
夏想从他脸色不善上就看出了他内心的怒气,心道没办法,是你浪费了时间,又不是我。他也知道崔向不会向叶石生说明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才迟到,这样推卸责任的说辞不是一个省委副书记应有的风度。崔向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什么也不解释,只能向大家表示歉意,那才是最好的做法。
夏想回到办公室后,不多时就写完了思想汇报。写完之后,他也多少猜到了崔向的用意,知道崔向还是怕自己离开省委,不由暗觉好笑。现在他反而前所未有的强烈地想留在省委,不是为了和崔向一争高下,而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等待视察结束之后,看一看叶石生和范睿恒到底要怎么选择,燕省的未来,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局面!
也不知道叶石生和范睿恒还有没有最后一搏的勇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夏想本来和杨天客一起到食堂打饭,刚走到食堂,却在食堂门口意外地遇到了钱锦松。
钱锦松好像刚走到食堂门口,亲切回应每一个人的问候,耐心很好。杨天客犹豫一下,还是抢在夏想面前和钱锦松打了招呼。
夏想没有计较杨天客抢先的失礼之举,就等他打完招呼,才向钱锦松问好。钱锦松对杨天客只是微一点头,却对夏想微微一笑,问道:“小夏,这么巧?正好有事问你,有时间没有?”
领导有事,没时间也要有时间,夏想就忙说:“有时间,请钱秘书长指示。”
钱锦松向食堂里面看了一眼,说道:“人太多,不方便说话,到外面坐坐?”
夏想伸手将饭盒交给杨天客:“麻烦杨处长替我拿回办公室。”
杨天客忙不迭答应,一脸羡慕加忌妒地看着夏想和钱锦松远去,心想夏想也不知道交了什么狗屎运,怎么连钱秘书长也有事找他?看样子,肯定是好事了。
夏想却不认为钱锦松找他有好事,所以他很坦然地跟着钱锦松来到省委大院外面,一直来到蓝天宾馆。钱锦松才说:“中午了,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蓝天宾馆的餐厅是省委省政府的定点餐厅,平常宴会或是聚会,都在蓝天宾馆举行。以钱锦松的级别,可以签单。夏想就恭敬不如从命:“领导说了算。”
夏想随钱锦松入内,工作人员见是钱秘书长光临,急忙向前迎接。钱锦松说道:“老地方,老规矩。”
工作人员面带微笑,前头带路。
夏想随钱锦松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听着两侧沽沽的流水声,来到一处非常雅致的房间。工作人员打开房门,弯腰请二人入内,就告辞而去。
宾主落座之后,钱锦松先是打量夏想几眼,笑了:“年轻,真是年轻。当年我和你一样大时,还在万县当副县长,也是踌躇满志。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和昨天一样。人人都留恋年轻,但人人都向往更高的权力,却又很少想到,权力越高,就意味着年龄越大。”
对钱锦松突然生发的感慨,夏想也深有同感:“您说得对,对一个人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往往不知道珍惜,比如时间。时间对每一个人来讲都是公平的,但又不完全公平,有人只争朝夕,有人虚度光阴。”
钱锦松话题一转:“小夏今年二十七岁了?”
“是的。”夏想老实地回答,尽管他知道钱锦松找他肯定有事,但所为何事也懒得去猜,猜不到不如等他主动说出。
“二十七岁的处级干部,放在全国也是非常耀眼的升迁速度。照此下去,小夏,你说你会不会在三十岁之前升到正厅?”钱锦松冷不防问了一句。
玄机
夏想吃了一惊,他和钱锦松不熟,而且对方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宋朝度这样和他说话,哪怕是马万正,他也敢开两句玩笑,但他对钱锦松的为人一点也不了解,他背后站着谁也不清楚,哪里敢自夸海口?
夏想忙不迭地说道:“秘书长,您可不能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虽然二十七岁了,但在您面前年纪又小又没资历,哪里敢想什么时候升职?当然升职人人都想,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做好本职工作,有了成绩才能得到领导的赏识。”
钱锦松知道夏想谨慎,不敢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却说出了一句让夏想大吃一惊的话:“不瞒你说,小夏,我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正厅了,而且还是实权正厅!但我今年五十多岁了,从正厅到副省,我足足走了二十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想心中震撼连连,同时也是无比疑惑。
如果说钱锦松找他,就是单纯地说事情,也好理解,自己身后也有省委常委的关系,钱锦松想和自己接近,也无可厚非。如果钱锦松是想拉拢他,也可以接受。钱锦松来燕省几年并没有什么作为,正好自己来到了省委,他就找机会和自己接近,然后进入到马万正、宋朝度等人的圈子,也是一条捷径。
但问题是,钱锦松突然提到他本人的官场之路,又有什么玄机?
夏想只好面带恭谨地摇头:“愿听秘书长的教诲。”
“不能说是教诲,说是吸取我的经验教训才对。”钱锦松笑了,随后示意夏想不要说话,夏想一愣,随即听到了外面传来敲门声,是服务员上餐了。
钱锦松点的菜以清淡为主,还要了一瓶啤酒。夏想见状,忙为领导倒上酒,等服务员一走,就端起酒杯说道:“本来主动敬秘书长酒有点失礼,但今天我沾了光,让秘书长请我吃饭,受宠若惊,就敬您一杯。您喝不喝随意,我先喝干表示一下敬意。”
钱锦松倒挺给夏想面子,和他碰了碰杯,也是一饮而尽。
喝完酒,钱锦松意犹未尽地又说:“来,再来两杯。我们北方人,喝几杯啤酒还不算什么,想当年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一个人喝一瓶二锅头一点事情也没有。”
领导发话,夏想就听,就陪钱锦松多喝了几杯。他也知道一瓶啤酒两个人分,和喝水区别不大。
“其实我也和你差不多,算是年轻得志。开始时一直挺顺,结果一升到正厅,之后就开始原地踏步,一直在部委里面当司长。一晃过了二十年也没有前进一步,根本原因是什么?”钱锦松说话喜欢卖关子,又故意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在等夏想的回应。
夏想也就不失时机地说道:“请秘书长指示。”
“什么指示?小夏你说话不要打官腔。”钱锦松微微有些不满,不过说过之后又笑了,“人在官场久了,不打官腔也不可能。好,我也不打埋伏了,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好了——根本原因不是我的后台倒了,也不是我气势太盛了,更不是我不会做人不会做事,而是因为我在一次重大的抉择面前,站错了队伍,才导致了现在的下场。”
夏想见钱锦松一脸落寞,知道他是有感而发。不过他心中也并不觉得钱锦松目前有多失败,他五十岁时就已经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了,是副省级高官。再有两年,就算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也应该可以再升一升,或者是常务副省长,或者是组织部部长。机遇好的话,在退下来之前也有可能当一届省长,退下来之后还可以享受省部级待遇。
当然,如果按照他的升迁之路,二十年的厅级官路确实太长了一些,正常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当上省长了,甚至已经当上了省委书记。
“官场如赌博,谁也不能预见未来,虽然站错队伍的后果非常严重,但世界上没有回头路可走。”夏想感慨地说道,“我能理解您的遗憾,但有一点却不明白,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弥补许多事情了,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前进?”
“你算是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钱锦松点点头,“十年过后,我因为站错队伍的不好影响已经消退了。按说我也可以动一动了,毕竟作为十年的厅级干部,资历和成绩都足够了,但谁知时运不济,我又面临着一次艰难的选择。”
无奈,钱锦松又一次站错了队伍,他再一次被闲置。
一放,就是又一个十年。
人生有无数次选择,但至关重要的往往只有一两次,甚至只有一次!钱锦松两次错失良机,他痛定思痛,仔细研究政策走向,摸清了大方针大方向。虽然身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但正好每天有大量的空闲时间来提高理论知识和水平。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还是让他抓住了机遇,空降到燕省当上了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
“如今,机遇又来临了。”钱锦松用筷子指着一盘宫保鸡丁说道,“宫保鸡丁是由鸡丁、干辣椒、花生米等炒制而成,鸡肉的鲜嫩配合花生的香脆,广受大众欢迎。正是因为它里面配料多,总有人爱吃其中的一种,所以在西方国家影响最广,几乎成为中国菜的代名词。如今燕省的局势就如同一盘宫保鸡丁,有人看到的是鸡丁,有人看到的是辣椒,还有人看的是花生。各说各有理,都认为自己的看法最正确,到底谁的看法正确呢?其实都对,又都不对,你说为什么?”
钱锦松笑着看向夏想,显然是要考他一考。
夏想明白了,钱锦松也是敏感地从目前燕省的局势上,嗅着了一丝机遇,他找到自己,也是因为自己是***的缘故。
夏想微一沉思,笑了:“对或不对,燕省的人说了都不算,上头说了才算。所以大家都认为自己对,也是在下注,在赌上头的喜好。”
钱锦松面无表情,显然对夏想的回答不太满意,问:“只是猜测上头的心思,没有别的了,还有没有?”
“有。上头的心思也代表了政策的走向,其实也不用刻意去猜,只需要留意现在的新闻和内参上的重点文章就可以了。”夏想说出了心中所想。
钱锦松脸上微微有了笑意:“那么照你说,燕省这一盘宫保鸡丁,重点落在什么上面?”
看来,钱锦松也有意在即将到来的浪潮之中,搏击风浪,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夏想知道,今天这一顿饭不太好吃。果然,钱锦松的问题非常犀利,也很难回答。夏想也能猜到钱锦松可能是要支持产业结构调整,因为他不是燕省土生土长的官员,没有太多的顾忌,而且经过多年的沉寂,他已经对国家政策的风向比较了解了。
只是自己还不敢确定钱锦松的后台到底是谁,他就算是产业结构调整的坚定支持者,也未必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方。所以该不该真实地说出心中想法,夏想多少有点顾忌。主要是他摸不清钱锦松的真实意图。
“燕省人口味偏重,喜欢盐多酱油多,不爱吃辣。可能也正是如此,燕省人才比较保守,宫保鸡丁如果在燕省本地的饭店来做,一般辣椒会少放。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有人希望燕省这一盘宫保鸡丁多一些辣椒才好吃。”夏想犹豫一下,还是含蓄地点出了心中的想法。
钱锦松赞赏地点点头:“那你的看法呢?”
辣椒代表着激进,代表着产业结构的调整,夏想也是支持打破燕省现在的陈旧气息,勇于向前迈进一步的。毕竟照此发展下去,燕省可能会越来越落后于其他省份。
“一下加太多辣椒也受不了,也要考虑到一个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毕竟一个地方的人的口味不是一下能够改变的,要循序渐进才好。”关于如何在接下来的机遇中,寻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夏想正在琢磨对策。但对策一旦想出来,就是自己的机遇,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当然也包括钱锦松。
对于钱锦松提出的问题,夏想只是泛泛而谈。钱锦松听了也是连连点头,夏想能看出局势的关键点就已经不容易了,他才不会认为夏想会针对燕省目前的局势,设计出应对之策。夏想不过是办公厅下属的信息处的处长,怎么会有纵观全局的眼光?
钱锦松也认可夏想的说法:“易部长也说,其实现在是不是调你入京已经无关紧要,因为想要调你离开燕省省委的人已经收手。但现在外经贸部不收手,只是以此为契机,敲打燕省,随后还要召开一系列的会议,再对燕省的经济产业结构提出批评,为下一步的视察造势!”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钱锦松亲口说出,夏想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钱锦松对自己实言相告,显然也是在等自己表态,是一种善意的表达,同时也释放出希望得到自己回应的政治信号。夏想就说:“就我个人来说,也是支持燕省打破目前落后的产业结构,向前大步迈进的。但理想和现实往往有差距,首先是燕省的保守由来已久,想要推进改革肯定会非常困难。其次燕省人一向观念陈旧,小富则安,没有太大的进取心。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燕省的政治气候不太允许在产业结构的调整上有大幅度的动作。就算叶书记和范省长联手推动,估计也是举步维艰。我想您在省委几年里,也了解了每个常委的性格,也清楚有几个常委会高调表态支持。”
钱锦松深深地看了夏想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赞赏和惊讶的神色,又摇头一笑:“都说你有经济头脑,刚才一番交谈也确实显示出你在经济上有见解,但最让我吃惊的还是你的政治眼光,看问题确实很准确。你说得对,现实总是让人无奈,叶书记在小范围的经济会议上提了一提产业改革的事情,响应者无几。政府班子里反对的声音最大,马省长、宋省长都是坚决反对……”
马万正的反对夏想并不意外,宋朝度也坚决反对,倒让他小吃一惊。他转念一想也就想通了,宋朝度虽然能隐忍有城府,但在政治上还是走的稳妥路线。何况他是燕省人,骨子里还是传统和保守的思想占据上风。
前路确实是困难重重,现在宋朝度也是持反对意见,夏想低头不语。
钱锦松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夏有没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交流一下?易部长说,他研究了你的履历,发现你在经济方面,虽然没有什么理论基础,但实践能力很强,尤其从坝县到安县的几次招商引资就可以看出来。你招商引资的项目,都有很强的针对性,非常符合经济发展的规律,赢利能力很强。从这一方面来说,你可以算是半个专家。”
易向师研究自己的履历可不是因为自己做出的一点小成绩,而是因为吴家动用力量要调自己入京,恐怕他也是一时好奇而已。
夏想忙谦虚地摇头:“哪里,我不是经济学出身,更没有进修过经济课程,别说半个专家,简直就是门外汉。易部长太抬举我了,不敢当,不敢当!”他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钱锦松也笑了,夏想的笑容里有真诚的东西在内,让他对夏想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你和士奇见面的事情,他对我说过了。”钱锦松突然话题一转,点明他对夏想感兴趣的根本原因。
夏想顿时愣住,好一个钱锦松,果然厉害!考验了自己半天,什么都不明说,只是围绕着燕省的局势和外经贸部的问题说来说去。他还以为钱锦松是在试探他和吴家的关系,或是和他探讨关于燕省经济方面的问题,却原来在此处暗藏玄机——钱锦松和单士奇关系密切。
钱锦松来了一手漂亮的迂回之计,幸好自己还算坦诚,话也说得不多不少,不远不近,让他挑不出过错。
再想起自己对单士奇和王肖敏的长篇大论,夏想不免摇头一笑,得,原来传到了钱锦松耳中,怪不得他会对自己另眼看待。
主动出击
“你对单城市的经济方面的建议,非常精辟,甚至让我一度怀疑,你是不是在暗中进修经济学方面的课程。不得不说,你的眼光很准,尤其是单城钢厂的通海铁路,一针见血地解决了内地钢厂的运输难题,我当时听了就拍案叫绝。小夏,我敢说许多经济专家在你面前,也会对你的设想赞不绝口。”钱锦松眼中闪出一丝光彩,可见他对夏想所提的修建一条专用铁路直通黄骅港的想法,确实非常欣赏。
“秘书长过奖了,我也是在研究了别的钢厂在沿海的港口城市兴建分厂的举措之后,才想到这个主意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创举,可能就是先人一步想到了而已。”夏想保持着十分谦虚的态度。
“先人一步就是巨大的商机,落后一步就有可能步步落后。小夏,关于你提出了修建通海铁路的建议,我完全赞成。只要单城市上报省委省政府,我会大力促成此事。不过有一点……”钱锦松颇有深意地看了夏想一眼,“我是省委办公厅主任,你身为信息处处长,好像一直没有向我这个主管领导汇报过工作,有点不合情理,是不是?”
“是,是,我以后一定尽量多向您汇报工作。不过崔书记直接找我过去,领导发话,我也得听命不是?”夏想一口应下,也含蓄地点明了是崔向主动让他到办公室的事实,“崔书记还让我写一份思想汇报给他,我也写好了。”
“崔书记有事吩咐你去做,也是领导对你的重视,一定要做好。”钱锦松点到为止。他和夏想之间不像宋朝度和陈风一样随意,能有今天的收获也算可以了,事情慢慢来,急不得。他接着说:“思想汇报也给我留一份,顺便也告诉崔书记一声。”
夏想明白了,钱锦松的意思是想给崔向一个信号,不要事事都绕过他这个省委办公厅的实际领导者。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夏想和钱锦松一到省委大院就分了手,一个奔常委楼,一个去主体楼。
夏想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杨天客就敲门进来,满脸堆笑,将饭盒郑重其事地放在他的桌子上,讨好地说道:“夏处长,饭盒给您放好了,我还特意用开水烫了烫,消了消毒。”
夏想出于礼貌,点头说道:“太麻烦杨处长了,感谢,感谢。”
杨天客连忙摆手:“小事,举手之劳。对了,夏处长,您和钱秘书长关系也不错?”
尽管杨天客是以试探的口气,但夏想还是听了出来,他不仅仅是问自己和钱锦松之间的关系,而且可能还有事相求。他就说:“关系一般,不是很熟。杨处长有什么事情就明说,我能帮上忙的,就伸手帮一把。能力之外的,也就没有办法了。”
杨天客尴尬地笑了笑,听到夏想说关系一般时,就以为夏想是客气地推辞,就不想再提,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试一试也好,就说:“我儿子也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在离退休人员工作处上班,我托了人想把他调到市委,市委那边也同意了。但省委办公厅人事处不放人,我找了许多人也不起作用,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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