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顾玉莲站在我面前,她的像是一张死人的脸,灰白。她冷冷地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心神不宁地告诉她,我什么也没看见。
顾玉莲收起了房间门的钥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让我以后不要轻易的进这个房间。我迷惘地点了点头,而我内心却有种渴望,渴望再次进入这个房间。房间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秘密,秘密无所不在,就像危险一样。尽管我祖母顾玉莲还是不让这扇门向我开启,但我知道了一件事,这个房间是我父亲顾帆远和母亲宋汀兰的卧室。虽然我对于父母的长相没有丝毫印象,但是我可以强烈地感觉到那张照片上的男女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向顾玉莲指出这个问题后,她就不说话了,她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后就拿着那把黄铜钥匙下了楼。她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楼上,这些年来,她一直把我一个人留在楼上。
幸好她没有发现那张血钞票,她还没进房间的时候,我就把它塞进了口袋里。那张血钞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血钞票上掠过的那张模糊的脸是谁的呢?我好奇而又害怕。我还联想到了那晚上梧桐树上女孩子的笑声。
9
这个雨季的第一场雨是在夜晚来临的。
白天里就有落雨的征兆。乌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赤板市的上空。我在这个白天里无所事事,我不知道要干什么。我看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出神。这是我几岁时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泛黄了,它一直镶在那个小镜框里。我听到有人在敲击着什么,这个城市越来越多的敲击声让我不舒服。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父母亲房间书桌上的那个镜框,镜框里一男一女的合影也许就是我一直期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父母亲。照片上相依相偎幸福万分的那对男女如果真的是我父母,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放下了手中的照片。
我趴在窗台上,往对面眺望,对面是丁小慧家的楼房。
丁小慧和我一样也没考上大学。她父亲丁大伟是赤板市公安局里的一个科长,也许是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她在一家超市里工作。丁大伟一直是我惧怕的人物,他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的两腿就会微微发抖。丁小慧如今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的脸蛋并不十分好看,但那身材可是百里挑一,当然还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同样会让我产生抚摸的欲望。但我无法接近她。她从小就拒我于千里之外,尽管我们的楼房是如此的靠近。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曾经摸了她的头发一下,结果受到了她父亲的威胁.有时,我会躲在楼上,通过窗口,看着丁小慧在街上款款而行的样子,我就想像我是一只大鸟飞出了窗口,朝她飞掠而去。我没想到,在这个雨季,我会和丁小慧有短暂的接触,这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天气十分沉闷。
我想到外面走走。我出了门,就看到了肖爱红。肖爱红的脸很白,他个子高,起码比我高出一个头。每次和他相遇,我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我们牡丹街的人对他尊敬极了,称他“肖先生”,肖先生有让人尊敬的理由,他总是带着一副笑脸对待每一个人,包括对待我。他朝我微笑地点点头,我竟然不知怎么回敬他。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10
这个夜晚起初十分沉闷。顾玉莲在楼下的客厅里看电视,她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响,我一直以为顾玉莲的听力有了问题,其实不是这样的,她是借着电视的声响驱除寂寞。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血钞票。我想,如果我再次进入那个房间,拉开窗帘,我还会不会再看到一张血钞票贴在玻璃外面?还会不会看到那张模糊的血脸?现在我无法进入那个房间,我不会再如此轻易地找到那个钥匙了,顾玉莲不是傻瓜,她一定会把钥匙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我看着钞票,我不知道这上面凝固的血迹是从谁的身上流下来的,它会不会和那模糊的血脸有关?抚摸着钞票上的血迹,我似乎可以感到血液的流动。我突然产生了把这张钞票放在舌尖上舔舔的念头,这个念头闪过之后,我就把钞票放在了嘴边。我伸出了舌头,这污血的味道如何?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的天空。我仿佛看到漆黑的夜空中有一张巨大的血脸,它在向我睁开恐怖的眼睛。紧接着雷声大作。我拉上了窗帘。不一会,大雨就落了下来。雨声很响,在这样的雨夜里,就是出现昨夜飘渺的声音,我恐怕也听不见。因为雨声,我连顾玉莲开得很大的电视的声音我也听不见了。我把血钞票藏在枕头底下,然后决定睡觉。我把日光灯关掉了,打开了橘红色的夜灯。我躺在床上,平静地睡去。
睡梦中,我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奏。
有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准确地说,那是一些人的影子。我看不清是几个人,一个,两个,三个…我也分辨不清这是些男人还是女人。好像他们的脸上都涂满了血。他们在跳舞,在我面前跳舞,在橘红色的光线中跳舞,血液流动的声音在给他们伴奏。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缠绕着我?
11
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的上午,雨水才小了些,吃早餐时,我面对着油条豆浆没有一点食欲。顾玉莲关切地问我怎么啦。我告诉她我心里很闷。顾玉莲的目光在我脸上游动着,她一定是在查探我的心灵,她习惯这样做。不过我敢肯定,这次她不知道我内心在想什么。我突然预感到我父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想法来得突然,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我在吃惊中仿佛看到了模糊的血脸。
我冒着微雨出了家门。
我又碰到了肖爱红,他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伞,塑料伞像一朵透明的蘑菇长在他的头顶。如果肖爱红头上真的长出一朵透明的蘑菇,那么,他应该顶着那朵蘑菇去申请吉尼斯记录。一个头上长蘑菇的人,会比他写小说要好玩得多。我承认我在某些方面有非凡的想像力。
肖爱红朝我笑笑:“你怎么不打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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