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背,相反认为是男人之举。在两阳镇,说谁喝不喝得酒,不说一次能喝几斤,而说一次甩了几只碗,是饭碗还是菜碗。至于荷花嫂,酒客甩几只碗,不但不会在意,相反越甩得多她越高兴。这说明酒客视她和谷酒店为家,能尽性子。酒醉心里明,酒客们再醉,再糊,甩了碗,付酒钱时也不会把碗钱忘记,总会一起算进去。即使忘了碗钱,荷花嫂也不会见怪,碗出在邵阳,几只碗算什么?人家愿意进店,愿意用谷酒把自己灌醉,就是对你荷花嫂的最大抬举。
槐树下的丁亦举,见店里男人大碗喝酒,脚板心就安了钢钉,钉在地上冒得脱。喉咙骨碌骨碌,唾沫咽不停。尤其是酒客们把空碗扬起来,硬着脖子往栏杆外扔时,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慢慢扬起来,扬起来,似也要豪气一番。眼睛自然就鼓出了水,视线像搞激光扫描,跟着酒客脱手的碗一起画弧线,一直划进栏杆外那蓝盈盈的两阳河里,半天起不上来。
丁亦举就这么在槐树下站了好几天。最后那一天,他见酒客们手里的碗又飞进了两阳河,心里就有了一种灵动。他拔出脚底的钢钉,匆匆离开槐树,走回碗厂。
不一会儿,丁亦举就从碗厂的铁门里走将出来。不过这回他不再袖着手,而是在手上抓了一只碗,挺着个胸脯,一步跨进衡阳,把碗往谷酒店的柜台上一放,眼望着荷花嫂,说道:
“荷花嫂,给碗酒吧。”
荷花嫂眼角瞟一丝妩媚的笑,给丁亦举斟上一碗。丁亦举伸手接过酒,转身蹲到青石板上去。酒斟得极满,看去似高出了碗沿,但丁亦举端得十分平稳,这一转一蹲,竟连渗都未往碗沿外渗一丝丝。蹲下后,眼睛睃睃街旁的槐树,先用嘴唇去碗里稍稍一抿,有滋有味巴两下,接着下巴一翘,嘴巴一张,那酒碗便深深嵌进两弯粗大的牙齿里面,但见碗下那尖突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次,酒碗就从牙床里退了出来。把碗口朝下,抖几抖,竟无滴酒落出。脸上随即洇上一层闪亮的得意,起身,后转,把酒碗置于柜台上。
“这碗就留给谷酒店。”丁亦举说一声,把目光从荷花嫂米豆腐般细嫩的脸上撕下来,走下台阶,缓缓离去。
荷花嫂拿着碗,望望丁亦举高大的背影晃进邵阳,脸上很灿烂。
这天起,丁亦举每天进店喝一碗谷酒,每次都带一只碗来,喝过酒,碗就留在谷酒店,不再拿走。一天一碗,不多不少。
“亦举,”这天丁亦举放下碗欲走,荷花嫂叫住了他,“以后不要总带碗来,喝酒就是了,店里少碗时,我差老二去你厂里购。”
“说什么购,你需要只管派人去拿。”丁亦举说,“但我怎好不带只碗,白喝你的酒呢?”
“喝碗酒算得了什么?我也有事要求你呢。”
“求我?”丁亦举以为耳朵里进了毛毛虫,“你荷花嫂是个大能人,我丁亦举什么能干都没有,你哪会有求我的地方?”
“老大和爹去了好几年了,我想打两块碑,安到他们坟上去。”荷花嫂只说,不去看丁亦举,“亦举,你肚里有墨水,字写得绝,求你给写几个文字,我请石匠錾到碑上面。”
多讲良心的荷花嫂,竟然没忘记埋在土里的死人。丁亦举心里顿生敬意,同时又腾起一股暖流,如今的人都只盯住谁袋子里票票多,有哪个看得见他丁亦举肚子里的墨水和手指头上的字呢?丁亦举极感激,一个堂堂男子汉,在荷花嫂前面,竟小学生般把头啄得有如莲花落:“行,行,我这就给你写。”
荷花嫂于是把丁亦举请进店里坐定,先敬上一碗谷酒,再拿出笔墨,在桌上摊了纸,单等丁亦举开笔。丁亦举谷酒下肚,衣袖一挽,问清亡灵生卒年月,拈笔悬腕在纸上书起来。桌旁便围满酒客。许久没见丁亦举写字了,众人兴趣浓得很。就有“啧啧”的赞叹声,自众多的嘴巴里溅出。
碑字很快写就,标准的柳体,清秀,苍劲,隽永,极耐看。共两张,老大和王老板各一张。收毫搁笔,丁亦举又将字瞄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下头,交给荷花嫂,竖竖腰,阔步走出谷酒店。
第二天,荷花嫂就请来石匠,在碑上錾字。
丁亦举便过衡阳来看那石匠錾字。看得极专注,目光跟着石匠那滴滴滴劲走的錾子尖一起冒火花。也怪,纸上的字到了石碑上,又别具一番风采,愈见其稳健、深刻和遒劲了。就这样,石匠在碑上錾了几天字,丁亦举便一旁守了几天,一刻也未离开过。
之后,两阳镇人便有几天没见丁亦举的影子,他缩在碗厂里面没浮头。
当丁亦举重新出现在街上时,他肩上已多了一根扁担。扁担两头挑着两只大箩筐,箩筐里面装着一捆一捆的碗筒子。
扁担尖尖上,还挂着小锤子和小錾子。
“买碗啰,买碗啰!买一只号一只,号碗免费啰——”
丁亦举张开大嘴巴吆喝,悠悠长长,清脆洪亮,像苗族歌手唱的歌子。惹得那些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妇人,连身上的围裙都未及取下,就往门外站。便见高大的丁亦举立在街心,左脚点着邵阳,右脚踏着衡阳,把两只装着碗筒子的箩筐往旁一搁,手上的小锤子和小錾子丁丁当当敲起来。
“是的呐,碗是该号,我家的碗常丢,找都没处找。”妇人们嚷嚷着,油渍渍的手在围裙上揩几揩,走过来,“不花票票号碗,我要一筒。”
丁亦举于是极迅速地从箩筐里提一筒碗出来,先解去绑碗的草索,再夹一只于两腿间,开始号字。别看丁亦举臂粗手大,可使起小锤子和小錾子来,就如他写狼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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