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覆城中,亦可掩护攻城诸部。届时,山上、城下,两路并击,以陛下天威、王师锐气,破城必矣!”
说到这里,他忽然撩起衣摆,伏地叩首,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带着乞求的语气,说道,“敢请陛下恕臣斗胆之罪,候城破之日,臣敢有一请!便是若王师破城之后,可得生擒段德操此獠,臣斗胆乞陛下将他交予臣处置!臣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雪往年败辱之耻!”
帐中诸将闻言,多是不禁露出笑容。
李善道抬手虚扶,叫他起身,笑道:“梁公请起。你之此请,待成批之后再说不迟。”再次顾盼屈突通、徐世绩等将,说道,“黑闼、梁公所献之攻城战策,诸公以为如何?”
现皆尚未到肤施城下,诸将还不太清楚肤施的具体情况,自是没有别的更好建议,皆道:“刘大将军、梁公所献之策甚是,臣等无有异议。”
唯独位坐在右边上首的于志宁,未有出言,眉宇间仍凝着一缕忧色。
李善道瞥见,知他定还是在担心如果久攻不下,唐军援兵和突厥援兵可能会到,当下却也不必就此再与他多说,即便在诸将话音落定后,决断领下,说道:“如此,全军休整一日。明日拔营,往取肤施!”
……
丰林距肤施仅四五十里。
次日清晨开拔,未及傍晚,两万余步骑,已到肤施城北。
李善道令各军择地筑营,自则率诸将,由数百精骑护扈从着,策马前出,亲抵城外勘察地形。
但见眼前一座城池,果然如情报所言,静静卧於一条河流之畔,而在其东北,一山耸峙。
这条河流,即是清水了。清水自西北而来,在城南形成一个陡峭的转角,由此折向东北去。放眼望之,宽阔的河面此际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映得城垣如银带环绕。而东北的这座山,则便是清凉山。此山离城很近,虽不甚高,但因周围地势平坦,显得格外突兀险峻。山势北陡南缓,面向城墙的一面山坡上,隐约可见人工修整的台阶与栅栏,山顶林木间,旗帜隐现。
视线从清水、清凉山移向面前的城池,城墙高大,墙体厚实,垛口整齐,几座城楼轮廓分明。
当下,无论是城头还是山头,皆可望见各色的旗帜下,巡哨、守卫的唐军身影。
李善道驻马多时,细细眺看,城池、山峦的每一个细节,清水环流的光晕,城墙砖石的色泽,山上旗帜晃动的频率,乃至守军换岗的间隙,俱皆不肯放过。
诸将静候一旁,只闻战马偶尔的响鼻与远处城外河流隐约的水声。
暮色渐浓,西天最后一缕霞光将城池与山峦的剪影拉长,投在河道上。
城头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与清凉山上的处处篝火遥相呼应。
在渐深的蓝黑色天幕下,这城上、山头的敌火,与城北已经开始筑营的汉军将士所燃起的连绵火堆,形成两片遥相对峙的火海,隐隐透出肃杀之气,勾勒出大战前夜的寂静与森严。
“回营。”李善道拨转马头,简短下令。
……
夜色悄然而至,肤施城北门城楼之上。
延安总管段德操一身戎装,手扶冰凉的垛口,也在极目眺望开到城外的汉军军容、行止。
他紧盯着远方那片,随着夜色到来,而正在次第亮起的汉军营火,渐渐连成一片璀璨而充满杀机的星海,几乎要压过天上的星光,低沉的号角声、人喊马嘶声,随着夜风传来。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如寒潮般涌上心头,令他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而就在他凝神之际,从站在他身侧的诸将中,一将出列,慨然说道:“总管!贼军远来疲敝,正在立营,阵脚未稳。末将愿率五百死士,开城突袭,纵不能破其大军,亦可挫其锐气!”
此战此将,正是段德操的副将,延安副总管梁礼。
段德操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旧凝视着北方,只有握刀的手,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何尝不知这是一个理论上的战机?
但他更清楚,城外统兵的是刚刚在黄河东岸,定胡渡口尽歼秦王主力的汉主李善道,而跟随李善道杀到城下的是那支横扫关东、铁血百战的汉军虎贲,从战的诸多汉将是威名在外的刘黑闼、屈突通、高曦、萧裕、王君廓、单雄信、苏定方等等。
五百人出城,恐怕不等靠近,就会被如狼似虎的他们吞没。延川一夜失守,致使他只得临时改变守御策略,丰林、金明不战自弃,军心已挫,如今他手中的每一分兵力,都关乎这座孤城,能坚持多久。——李善道虽然不知段德操起初本是打算节节守御,还因此拒绝了张举“收缩兵力”的建议此事,但对他为何将丰林、金明的守军撤入肤施之故,猜料得却是半点不错,的确正是因为延川的迅速失守,乃令段德操迫不得已,只好在闻讯延川失守后,转变了其既定之守策,终还是听从了张举之前的建议,放弃了丰林、金明两县,改为集中兵力固守肤施。
段德操的视线离开对面的汉军步骑大队,望向东北边的清凉山。
清凉山上的烽火静静燃烧,这里是他布下的最后一道外围屏障,也是最大的弱点。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指,声音干涩而疲惫,没有回应梁礼的请战,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令道:“紧闭四门,加强夜哨。无俺将令,不得出战!”
下罢命令,他再又望了一眼北方那令人窒息的连营灯火,转过身去,在梁礼等将的跟随下,一步一步走下城墙,沉重的脚步声没入渐浓的夜色之中。
城头值守的士卒望着总管离去时略显佝偻的背影,又望望城外浩瀚的敌营星火,彼此交换着惶惑不安的眼神,唯有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矛。
夜风渐凉,带着清水的水汽和远方的尘土气息,拂过肤施城头寂静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