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77 第 77 章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机回到镜头后,场记一溜小跑回镜头前,改好场次举起板。打板声随着一声action落下,尹雪青和姜特的第一场对手戏再度开拍。

    这次,她一条过。

    庄缇文在监视器后目睹了所有。她在栗山起身鼓掌时,转身走了出去,越走越快,眼泪忽然汹涌而至。直走泥泞的雪地里时,她仰起头,深深地、身体颤抖地呼吸。

    她不知道她在为谁难过。

    这一条之后,是无穷无尽应隐和姜特的对手戏。

    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电影,白榄饰演的哈英的前妻,戏份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分钟,要到新年后才进组。

    哈英带她骑马。高大的哈萨克黑马踏雪涉水,他小臂横过她身前,大手握住她单薄的侧身,固定保护住她。马行颠簸,她的柔软被他有力地半禁锢住。尹雪青两手紧抓着缰绳,哈英的另一只手就这样包住她小巧的两只,耳边低语,教她如何驭马。

    他带她去山上看树,教她:“这是雪岭云杉,移栽过来时,只有两三米高。你知道吗,一株雪岭云杉的新苗扎根需要三年,一圈年轮的长成需要六年。这一棵,四十厘米,它八十岁。”

    “比我们都老。”尹雪青说。

    “比我们加起来都老。”

    并不是应隐入了戏,找到了状态,就拍得轻松了。栗山的戏不好过,这些平实的对话里藏着暧昧的细枝末节,往往要演上七八遍。

    第一场的激情戏,在腊月二十六之前开拍,在哈英的房子里,也就是姜特的房子里。

    开拍前,栗山细致地讲戏:“她的衣服很紧,因此是用你的手掌虎口推上去的。”他做了个精确的动作演示,“这是你们第一场,但是是哈英脑子里的第一百场,他忍耐很久,在这一晚上,在尹雪青的目光中,他知道不用再等了,所以有一股急切,但不是急色,这个急切中有狠劲,是他被崇山峻岭喂出来的天性。衣服上去以后,你的左手推上——只是一个动作,镜头只到这里,就会切你的脸,但你的手还是入画的,所以你不能动第二次,否则色情,明白了吗?”

    姜特连吻都没接过,照理来说不明白。

    但他明白,栗山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

    “应隐,”栗山转向她,“你有经验,我应该不用多说。她现在,妓女的重量还是拉着她的灵魂,这当中的尺度你要分配好,肢体中越娴熟越好,表情越期待越好,是一种割裂的状态,但是他想要亲吻你的时候,你转过了脸,把脖子让给了他。这其实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厌弃,来得很快,眼泪要控制在他亲你脖子的那一秒落下,在此之前,烛光在你眼底,你的眼睛可以湿润,也可以不湿润,由你定夺,但不能流下泪。”

    应隐点点头。

    栗山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说:“我会清场。”

    “我不能走。”缇文说。

    她是女生,又是应隐的经纪人,栗山同意了。

    三个机位,男女主特写各一,其中男主那个是轨道机位,呼吸画面,女主的是固定机位静态画面,因为她的生命正在流失,要凝固成标本。剩余一个机位在侧位中景,仰拍,构图偏低,带一点床底的黑暗,这是影片从一开始就有的偷窥暗喻,即使在激情时,观众也会感受到一股严峻的不安感。

    除了三个掌机,房间里所有人员撤离。

    床头蜡烛燃烧得笔直,另外还有五处未入画的烛火光源,早已调试布置好。

    正式开拍前,栗山给到两分钟的准备时间。

    应隐反复深呼吸,姜特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冒犯了。"

    “演戏是这样的。”应隐笑了笑,垂下眸,躲开他的目光。

    但这样一场复杂的戏,对于姜特来说太难了,不仅超出了他的表演经验,也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他眼神到位,又似乎不到位,因为他紧张、羞涩、喉结滚动,远不是哈英的掌控与笃定。他推着尹雪青的衣服,眼里看到的是应隐的脸。应隐的脸往常是尹雪青的脸,但在这一瞬间,她在他眼里拥有的是本名。

    栗山咔了四次,每一次都在他左手推上的动作前,意味着从一开始,姜特的戏感就不对。

    “应隐,你带他。栗山示意。

    当对手戏演员经验不足时,便需要前辈的能量带他入戏。应隐是一个在镜头前能量很强的演员,

    但她的能量来自于哪里?她也不是源源不断。

    她看着他的眼,想到的是另一双沉沉如山雾的眼。

    他看着她的眼神,心头的躁动静止了下来,绷在火山口,化为一种危险冷凝的质问:“你在看谁?”@他眯了眯眼,如同被冒犯。

    三位掌机的摄影机静谧运转。

    他推上她玫红色的线衫,抿着唇,下颌线冷硬深刻,左手推上去时,他呼吸顷刻间屏住,瞳孔蓦然睁大。

    应隐的目光凝视着他,胳膊从被窝里伸出,娴熟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即将要出戏的那一秒,他被带了回来,俯下身将要吻她。

    尹雪青咬牙转开脸,闭上眼时,应隐想到春坎角绮逦那荒唐的一夜。

    是谁说,将来拍激情戏,就带着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拍。

    他留在她身体里的,只有痛苦。

    哈英的吻到了她的颈侧,应隐的眼泪自紧闭的眼中滑了下来。

    商先生,我的命留不住了。

    俊仪抱着她的羽绒服,在片场外来回转悠着。月光蓝蓝地照在雪地上,她等着应隐拍完,太冷,

    她用力抱紧衣服。

    那衣服的底下,怎么有一个圆圆的东西?

    俊仪伸手捏了捏。不应该,这里不是口袋,而是衣角。

    圆圆的,像什么瓶子。

    俊仪在这一时刻身体定住。她不是想不到答案,正因为想到了,眼睛才睁大,呼吸也屏住。过了片刻,她手指发抖地伸进这件黑色羽绒服的兜里。

    兜的内衬布有一个不起眼的洞,程俊仪一手隔着衣摆将那个瓶子托起,一指伸进洞里,把那个瓶子挖了出来。

    那上面的药名,她闭上眼都会背的。

    帕罗西汀。

    抗重抑郁、抗焦虑。

    那药瓶无声地掉进了雪里,又被俊仪捡起来。她一直蹲着,掉着眼泪,机械性地拂着药瓶上的雪和脏。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