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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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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岁的尹雪青从医院出来,将一叠方方的诊断报告撕了撕,丢进垃圾桶。

    她晚上还有客人,是个半新不熟的客。楼下是棋牌室,二十四小时亮着灯,总是烟雾缭绕,那客人往往在楼下摸雀牌摸到尽兴,再上楼来摸她。

    尹雪青的房间打理得干净,充满温暖的生活气息,种一些时髦的虎纹绿叶,再添置一些少女心的物件,给客人以私会女友之感,而非交易。在这一晚,她如往常那样接待着那位客人,在帷帐有节奏的晃动间,她始终睁着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

    客人停下动作,问:“哭什么?”

    她用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掌尖抹过脸,眼神死的:“今天太厉害了,疼。”@客人满意,不再嫌她眼泪扫兴,把它当嘉赏。更卖力之余,诨话里都是中年男人的沾沾自喜。

    做完了这一单,尹雪青收拾行李,将房租转给了老乡来的姊妹,孤身一人踏上列车。

    火车震荡驶过中国乡土大地,镜头巧妙转场,窗外从绿荫江水变成积雪云杉。

    冬日游客寥寥,火车换成小巴车,车内没有一个女人,只有尹雪青。她上了车,穿过零散男人的注视,走到最后一排坐下。驾驶座的后视镜中,透过司机的一双眼。他也看她。不过,这些目光并非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意义,而只是男人对女人的打量。他们确实太习惯于打量女人了。

    但尹雪青也是个习惯于被打量的女人。她摸出瓜子,一边磕,一边呸的一声,轻巧吐掉瓜子皮,

    对着那面高悬的后视镜眼波流转。那阵眼波把司机的目光给荡走了。

    这是世俗赐给她的凶悍,以风情为刃。

    车厢内晕着一蓬蓬暖烘烘的气味,难闻,让人昏昏欲睡。尹雪青睡了五个小时,大巴抵达目的地。县城车站陈旧冰冷,出了门,上了一辆更旧的面包车。镜头挂在摇臂,从一侧山崖上横摇而过,

    天地皆白,雪化了的砂石路如铅笔素描线。

    “这里什么都没有,夏天才有人来玩。”

    近景镜头自尹雪青的肩头越肩过去,照出司机讲话的侧脸。他扶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这是重量严重失衡的构图,司机松弛闲聊的侧脸主控了画面,占三分之二,而尹雪青的小半张脸,却被禁锢在景框与司机之间。

    庄缇文待在栗山身边,跟他一起注视着监视器中的画面。作为女性,她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挤迫,

    以至于她呼吸微屏。

    景框内的空间处理,是一种含蓄的电影语言,它透露着故事中角色的心理氛围,以及角色与角色之间的上下关系。

    空间即权力。很显然,在这部电影中,尹雪青作为一个女人,时时刻刻都在受到男性的窥探与挤占。即使他们是无意识的、松弛的,但画面中的女人,仍感到封闭而无助。

    尹雪青的身体歪着,靠着车门,远离中控。她“嗯”了一声,不高明的谎言:“去看朋友。”

    车子在下午六点抵达村庄。这里只有一班固定班车,每天清早发车,冬天时调整为三天一班。

    @蓝色的公交站牌竖立在新雪中,醒目孤立。尹雪青在这儿下了车,用现金付了车资。拿钱时,她微微侧身,挡过司机视线。

    栗山的这部片象征意味浓厚。他要打扫干净屋子,剔除掉过于生活化、时代化的元素譬如扫码付款,以给故事腾出一个纯净的空间。

    尹雪青所抵达的是一个小村庄,坐落在天山脚下、莽原深处,因为背包客的造访,这里逐渐被渲染为夏天的天堂。村里一半的家庭都开起了客栈、青旅、饭店与小卖部。但即使是最旺季,这里一天的客人也不会超过十人,到了冬天,更是冷清。

    尹雪青走向与面包车司机相反的方向,在溪流的上游住了下来。

    拍片所用的木屋是从牧民手里租下来的,进行改造后,成为一间标间,内壁刷着清漆,露出松木原本的木色。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是冲水式蹲坑,但水箱形同虚设,因为它其实并没有通管道,上完厕所,还是要手动从水桶里舀出水。

    吃完晚餐,女主人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她没说。其实她明天决定进山徒步,最好死在那里。

    这里地形辽阔,原野脊背的起伏曲线毫无辨识性,即使是夏季前来,想体验徒步的话,也必须要找向导。村里子许多青壮年牧民以此为副业。在攻略中,从村子后头沿着道路前进,经过一片茂密的杉树与松叶林后,便会深入到更高海拔的草原上。这草原上有一枚湖泊,照着雪山尖。在少数民族的历史传说中,湖泊总是雪山的妻子,即使它们相隔很远。

    尹雪青的首要目标,是看看这个冬天的妻子,看看它的心有没有结冰,如果结冰,她愿卧冰而死。如果迷了路,没见到湖她就冻死了,或者让雪地刨食的野兽吃了,也不坏。

    她果然迷了路,没见到湖,反见到一个男人。

    她是小看了这里的寒冷,或者说高看了自己的求死意志。冻得迷糊时,看到木屋,爬也要爬进去。

    尹雪青想推门,但木门从内被拴上。

    这样的木屋,通常是夏天时,供牧人在高山放牧所栖的临时居所,冬天自然是没人的。尹雪青不觉得门被拴上,应当是被霜雪凝住了。她用了力,两手艰难地推着,门开时,她猝不及防地半跪,扑倒在男人弯腰的怀里。雪有及膝高,他把她从无情的雪中拉了起来。

    “女人?妖怪?”他问,原本掺着她胳膊的手顺着袖筒滑至手掌,干脆利索地抽走了她的手套,捏住她通红的掌尖,另一手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粗糙,关节突出,她的手很柔嫩,如凝固的羊脂。

    一串动作在眨眼之间,倏尔一切都静止了。他凝神感受一会她的脉跳和温度,看着她的双眼:“你是活人。”

    美丽的活人,比他见过的一切面庞都要美丽,比如山间的小鹿,跪乳的小羊,刚融化的湖水。

    尹雪青嘴唇哆嗦,眼睛也不会眨。她被他腾空抱起,放到炉边的木头床上,用两床被子盖住。

    “你想死吗?”他认真地问,并不是反问的语气。

    尹雪青摇头又点头,最后摇头。

    因为她一连串的摇头,他没有把她丢到雪里,而是给她倒了热茶。

    他叫哈英,是牧民,也是护林员。夏天时,他一个月工作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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