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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四角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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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

    听到这句不怎么强烈的回应,景老爷子毫不犹豫地把盘子放回了供桌上,那一副还好自己没吃的庆幸模样看得冷月嘴角一阵抽搐。

    这真是景翊如假包换的亲爹……

    景老爷子怏怏地放好盘子,抖抖盘得发麻的两腿,拍拍屁股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朝廷里还有点儿事要办,你愿意跪会儿就再跪会儿,想吃什么就自己拿,走的时候摆摆整齐就行了。”

    景老爷子边说边往外走,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突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顿了一顿,脚步放缓了些,依然边走边道:“对了,跟景翊说,他托我照管的东西我已经给他找着合适的地方安置好了,让他别老惦记着,免得我一睡着就梦见他在我耳根子上念叨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话音尚未落定,景老爷子就已走出祠堂所在的院子了。

    冷月觉得,她有必要在景翊再次被萧昭晔与齐叔灌迷糊之前再去跟他好好谈谈。

    (三)

    显然太子爷也是这么觉得的。

    冷月刚在七拐八拐之后悄没声地回到太子府,还没从门房前面走过去,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冷嫣截住了。

    “慧王爷来了,想让太子爷把你借给他协助办案,太子爷应了。”

    冷嫣说得很利落,利落得显得有几分轻巧,就好像萧昭晔当真是诚心诚意地想要请她去协助办案一样。

    冷月也应得很轻巧,“好。”

    横竖她都是要去见景翊的,比起自己再费脑子编理由,由萧昭晔把她带去倒是省心多了。

    “好什么好……”冷嫣皱眉瞪了她一眼,火气不多,担忧不少,“我告诉你,城门那边刚送来消息,薛大人回京了。”

    冷月心里一喜,“安王爷也回来了?”

    就算安王爷不便插手这件事,能得他些许点拨,她心里也会踏实不少,却不料冷嫣摇了摇头,还摇得有些凝重。

    冷嫣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愈发的凝重,“据说他们是一起出京的,但差事是分两头办的,薛大人办完自己那边的事儿之后一直等不到安王爷的消息,因为跟先皇定好的复命日子已近,就先回京来了。”

    冷月皱了皱眉头,心里立时窜出些不安,却被景老爷子刚教的担心二字的含义敲了一下脑袋,话到嘴边就沉稳了许多,“二姐,你能不能帮我到安王府问问,安王爷给我发的那封密函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发出来的?”

    冷嫣微怔了一下,旋即苦笑道:“我刚刚才查过……那是安王爷离京前就交代好的,说是十一月初八你若还没进京,就立马把那封密函发给你,要是你那日已在京里就不用发了。”

    冷月惊得睁圆了两眼,“十一月初八不是——”

    冷嫣微微点头,淡声补完她的话,“先皇驾崩那日。”

    冷月直觉得脊梁骨上一阵发凉,“那先皇那道密旨……”

    冷嫣未置可否,只轻蹙细眉道:“太子爷说,你若信得过他,就把那密旨借他瞧瞧,天底下没有比儿子更熟悉亲爹笔墨的了。”

    冷月心里一沉,声音也随着沉了一沉,“太子爷怀疑这密旨有假?”

    “说不好……安王爷交代下去的时候没说密函里是什么,也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们也只是奉命办事。”冷嫣只含混地说了这么几句,便道,“你自己小心。”

    不及冷月再开口,一个小侍卫已一路跑到了两人身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定了定微乱的喘息,对冷嫣拱手道:“冷将军,太子爷让卑职来看看,您是否已把人找到了。”

    冷嫣看了眼身边面色略见凝重的人,默然一叹,抬手把冷月往前一推。

    “刚找着,你带去吧。”

    “是。”

    小侍卫好像从来就没见过冷月这张脸似的,只说了个“姑娘请”,就客客气气地走在前面引路了。

    一路上这小侍卫都像是在躲些什么一样,愣是带着冷月绕了小半个太子府,才从一个颇隐蔽的垂花门里进了太子爷卧房的后院,从后院进了后门,才见到独自坐在茶案边的太子爷。

    平心而论,太子爷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处,捧着茶杯凝神注视着杯中之水,眉头似蹙非蹙,嘴角似扬非扬,便是没有穿龙袍,也很有几分心怀苍生肩挑社稷的沉稳帝王之风。

    冷月满腔的血刚一热乎,正想屈膝拜见这位明日帝王,就见这明日帝王抬起头来,两眼放光地朝她招了招手。

    冷月赶忙走上前去,还没站定,太子爷就把手里的杯子捧到了她眼皮底下,“景翊跟我说你是天底下眼神儿最好的女人,你来帮我看看,这俩鱼虫子到底是在打架还是在求欢啊?”

    冷月这才注意到,太子爷捧在手里的那杯不是茶,而是一杯清水,清水里两只肥嘟嘟的鱼虫子正疯了似的横冲乱撞,打眼看去很有点儿热闹。

    她着实想得有点儿太多了……

    到底是主子发了话的,冷月破罐子破摔地伸出手接过杯子,只看了一眼,便把杯子递还给了太子爷,颔首回道:“卑职以为都不是。”

    太子爷小心地抱着杯子,满目期待地看着底气十足的冷月,“那它们如此异常活跃地游动是因为什么呢?”

    “热,您换杯凉水它们就正常了。”

    这话冷月是垂着脑袋答的,没看到太子爷恍然大悟的表情,倒是听到了太子爷恍然大悟之后的一句略带悔愧的自省。

    “我还怕它们在鱼缸里待着太冷,特意给它们兑了杯温水来着……”

    眼瞅着太子爷小心翼翼地把两只热得发疯的鱼虫子倒回到鱼缸里,冷月忍不住清了清嗓,恭顺地道:“太子爷,那道密旨在卑职先前换下的官衣里放着,您若有所存疑,尽可让卑职的二姐取来……不过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安王爷绝不会做出假传圣旨的事来。”

    太子爷看着缸里的鱼虫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冷月静待了半晌也没等到一句话,到底忍不住道:“太子爷,卑职听说慧王爷来了。”

    太子爷又应了一声,一直看到两只鱼虫子当真不再发疯一样地四下乱窜了,才眉目轻舒,有些愉快地道:“太子妃看他穿得单薄,就带到他到花园凉亭里赏雪去了,估计怎么也得再待上半个时辰,我这儿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就让人先把你找到这儿来了。”

    “请太子爷吩咐。”

    太子爷搁下手里的杯子,转手端给冷月一杯热茶,邀她在茶案边坐下来,才道:“景翊被软禁前托给我一件事。”

    冷月微微一怔,心里莫名的揪了起来。

    太子爷和景翊自幼相交甚笃,这个不假,但景翊在君臣之事上向来不会糊涂,他可以毫不含糊地替太子爷出生入死,但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宁肯去萧瑾瑜那儿挨骂,也绝不动用太子爷一分一毫的情分。

    他在这种时候托给太子爷的事,必是重要如遗愿的一件事,比如那封已被景老爷子认定不能作数的休书。

    “他托我帮他办成一件事,说是本想亲自办好,等你回京的时候给你个惊喜的,如今怕是来不及了,让我办出眉目来之后不方便告诉他的话,直接告诉你就行了。”

    太子爷说得轻描淡写,冷月却听得出来,景翊当时交托给太子爷这件事的时候,就是当做一件后事交代的。

    冷月心里一紧,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君臣之礼,忙道:“什么事?”

    太子爷倒是不急,在眉眼间聚起几分愧色,才缓声道:“照理说应该彻底办妥才告诉你的,不过被如今这些事一闹,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索性还是现在就告诉你,免得你误会了他一番心思……他说我皇祖父在位时为遏制梅毒病泛滥颁过一道酷令,当年确实收了些成效,如今却遗害甚深,有些风尘女子甚至因为惧怕此令,宁剜去毒疮也不就医,如此下去梅毒之患必会再在京中泛滥,但因这道法令是我皇祖父亲自颁下的,若要废除就必须要有确凿的铁证。他把那封休书交给我之后就夜夜到烟花巷中搜证,遭软禁之前连夜把所有搜集到证物证言都整理出来托给了我,希望我助他完成此事。他没来得及查清的事儿我都已替他查好了,待眼下这些事过去,这条法令必废无疑。”

    冷月恍然记起,那日在凤巢听画眉说起这事,她还当是流言害人,愤愤地骂了几句,他曾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并未出言解释什么,那会儿她只当他和她想的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却没想竟是在做这样的打算……

    冷月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会选择用仅有的时光去做些什么,但她如今已经知道,景翊的选择是马不停蹄地去做一件他并不擅长的事情,只是为了让这个他即将离开的世上少一点不太美好的东西。

    冷月出神地静默了半晌,太子爷等得实在憋不住了,“你还怪他流连烟花之地吗?”

    冷月一怔,忙连连摇头。太子爷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一些芜乱的人与事在冷月脑海中荡了一荡,目光落在眼前这位杵在风口浪尖仍淡然自若的少年准天子身上,冷月蓦地一怔。

    这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能在这种时候从容若此,除了那些教导与历练的功劳,应该还有一样。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样,景翊才会把这件事交托给太子爷,而不是安王府里那些查疑搜证的行家。

    于是太子爷刚松了口气,伸出去准备端水的手还没碰到杯子,就见颔首站在他面前的冷月倏然跪了下来。

    太子爷一惊,慌地站了起来,“别别别!就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儿,用不着这样,不是还有身孕吗,赶紧起来。”

    冷月没管太子爷的亲手搀扶,只管颔首跪着,沉声道:“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子爷应允。”

    “行行行……你先起来,有事儿好商量。”

    冷月仍没起身,“卑职斗胆,太子爷既能通过皇城探事司查明烟花巷中遮掩梅毒病的事,一定也能让他们探到安王爷的消息。”

    太子爷愣了一下,愣得很轻微,但那双手就扶在冷月的胳膊上,冷月还是觉察到了。

    太子爷既没反问冷月怎么会知道皇城探事司这回事,也没斥责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略带歉意地道:“这个我还真不能。”

    一听太子爷拒绝,冷月急道:“安王爷偏偏在这种时候失去音信,连薛大人都找不着他,卑职敢断言王爷那边肯定是出事了!”

    太子爷不疾不徐地点点头,“我跟你想的一样。”

    冷月一急,言语不禁冷硬了几分,“那为什么不能用探事司的人去找找王爷呢?”

    太子爷温然苦笑,“因为我现在还无权使唤探事司。”

    (四)

    冷月狠狠一愣,看着满面只见愧色不见愠色的太子爷,张口结舌,“那……那查梅毒病的事——”

    “景翊把事情托给我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工夫,要是这点儿事都要靠探事司,景太傅这些年就不是教书而是养猪了。”太子爷温声说罢,浅浅一叹,眉目间愧色愈浓,“我知道七叔身子不便,他突然了无音讯,你们着急,我也着急。不过说句实话,我到现在连哪些是探事司的人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差他们去找人?”

    冷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对皇城探事司的了解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皮毛,只知道这伙人是只听当朝天子的使唤的,至于先皇过世后这伙人如何接到下一任皇帝手里,谁也没跟她讲过。

    冷月心知冲撞冒犯了主子,忙垂下头来,实心实意地道了一声,“卑职该死。”

    太子爷摇摇头,把她从地上搀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轻轻抖了两下,苦笑道:“这是前些天有人送到我府上的,信里跟我说,只有在天子登基之后,探事司的首领才会自己冒出来拜见新主子,而新主子只有拿着先皇传下来的信物才能使唤探事司,否则探事司就会视这新主子为篡位反贼,后果你能想得到吧……这人要是不送这封信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冷月愕然听完,已禁不住渗出了一背冷汗。

    这要是真的,皇城探事司的探子可谓无处不在,兴许是路边乞丐,也兴许是禁军总领,还可能就是最为亲密的枕边之人,探事司的人若想反谁,比满朝文武加在一块儿都拦不住。

    只是……

    “这送信的是什么人?”

    “已着人去查了,目前还不知道。”

    太子爷说着把信封递了过来,冷月忙接了过来,信笺刚展开,目光落在纸上的字迹上,登时怔了一怔。

    这字迹……

    太子爷见冷月神色微变,不禁道:“你认得这字迹?”

    冷月盯着纸页又看了须臾,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太子爷有点儿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收起冷月呈回的信笺,笑道:“没准儿是慧王爷的人干的,吓唬吓唬我,我也许就知难而退,拱手让贤了呢。”

    “太子爷——”

    “成了,”太子爷像是没听到冷月这略带劝慰之意的一声似的,展颜一笑,“我还得装个病,你就先去前面客厅候着吧。”

    “是。”

    冷月在客厅里好吃好喝地待了足有一个时辰,太子妃才带着已经冻得头晕脑胀的萧昭晔转悠了回来,许是怕这客气劲儿尚浓的嫂子再拉他去冰天雪地里干点儿啥,也顾不得去跟窝在卧房里精心装好了病的太子爷拜个别,就带着冷月告辞了。

    冷月一路上和萧昭晔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布置讲究的马车里燃着炭盆,温暖如春,冷月亲眼目睹了萧昭晔从脸色青白变到满面潮红,再到接二连三的喷嚏,和无论装作仰头看车顶还是侧头看窗外都止不住的鼻涕,冷月终于忍不住关切道:“王爷别忍了,伤风流鼻涕乃人之常情,想吸就吸,想擤就擤,我就是编成本子唱出去,也没人稀罕听这个的。”

    萧昭晔烧得泛红的两颊登时黑了一黑,抬起手里那块质地精良的帕子掩住口鼻,才用鼻音颇浓的声音道:“我还不曾问过,姑娘是哪个戏班的,怎么称呼?”

    冷月被问得一愣,一愣之间不知怎么蓦地想起画眉早先与她闲聊时半玩笑半抱怨地说的一番话,便把一直坐得笔挺的身子缓缓依到车厢壁上,粲然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安王府的,叫我冷月就行了。”

    萧昭晔被这个明艳如火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怔了片刻,才把眉眼弯得更柔和了些,带着鼻涕快要决堤的憋闷声尽力温和地道:“姑娘照实了说就好,日后得闲了,我一定带人去给姑娘捧场……以姑娘的天资,不成名成家实在可惜了。”

    冷月睫毛对剪,笑得愈发明艳了几分,一双美目里写满了我代表全家谢谢你,嘴上却淡淡然地道:“我说的就是实话。”

    这样的场面,萧昭晔这般身份的男子委实见得太多了,只是平日里如此场面中的女子们都是满目的欢迎光临,满嘴的公子自重罢了,一回事儿。

    于是萧昭晔微微眯眼,用一种识英雄重英雄的眼神看了她须臾,会心地一笑,轻轻点头,之后就把精力转移回了更加难以捉摸的鼻涕上,直到马车停到软禁景翊的那处宅院门口,萧昭晔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拿眼神打发她下了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扬尘而去了。

    齐叔看到她是从萧昭晔的马车上下来的,二话不说就好声好气地把她请进了门,笑容和蔼可亲得好像一大早被坑了一千两银票的那个人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似的。

    “姑娘这么早就来了啊……还没用过午饭吧,厨房里有现成的鸡汤,我让人拿一碗来给姑娘暖暖身子吧?”

    冷月也客客气气地笑道:“汤就不喝了吧。”

    “姑娘不必客气——”

    冷月笑得更客气了些,“我要吃肉。”

    “……”

    于是,窝在床上昏睡了一上午的景翊到底是被一股浓郁的肉香唤醒的。

    景翊循着香味迷迷糊糊地看过去,正见冷月坐在桌边,对着汤盆里的一整只鸡啃得不亦乐乎。

    安安稳稳地睡了这么一个上午,景翊虽仍觉得头重脚轻,但起码可以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并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竹筒粽子的模样,一蹦一跳地凑到桌边来了。

    景翊在紧挨着冷月的凳子上坐下来,缩在被子里直直地盯着汤盆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冷月含混地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那块骨头吮净扔下,才端起空置在一旁的小碗,一边不疾不徐地盛汤,一边气定神闲地道:“你家老爷子说的话我听不大明白。”

    这倒是在景翊预料之内的,揣度圣意这种说不好就要惹祸端的事儿,他家那精得像狐仙转世一样的老爷子怎么会一是一二是二地说给她听呢?

    “他是怎么说的?”

    “他跟我说,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不能耽误正经事儿……”冷月悠悠地说着,把一碗清汤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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