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翊叮嘱了一句,“夜里轻些,隔壁是师父的禅房,切莫吵了师父安睡。”
“……”
直到神秀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冷月的脸还黑得透透的。
“刚才那和尚叫什么来着?”
“神秀。”
(二)
冷月微微蹙眉,细细看着这间属于那个神秀的屋子。
这屋子正如神秀说的,已被他仔细收拾了一番,四处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整洁,整洁得好像住在这里的不是人,而是菩萨,还得是那种没有性格没有习惯甚至没有活动的泥菩萨。
“你跟这个神秀熟吗?”
“我跟他不是一伙儿的。”
“……”
冷月斜了景翊一眼,正见景翊垂手乖乖站在她身边,一袭宽大的僧衣裹在他挺拔匀称的身子上,被青灯衬着,异乎寻常的超凡脱俗,美好得让冷月气都气不起来。
“我是问你,你对这个神秀有什么了解吗?这个人的屋子太干净,连该有的痕迹都没有,好像故意藏着掖着什么,不大对劲儿。”
景翊微微怔了一下,轻皱眉头,皱得冷月心里一颤。
这人被剃秃了之后,原本被他那头如瀑的黑发分去的目光全部转投到了他的脸上,冷月才真正意识到这人的五官到底长得有多讲究。
先前他的一颦一笑冷月只是觉得赏心悦目,如今只要多分一点儿神在他的脸上,剩下的神就毫不犹豫地全跟着跑了。
于是,景翊在皱眉之后轻声说了句什么,冷月完全没注意。
“嗯?”
看着这微红着脸颊有点儿发愣的人,景翊牵起一道微笑,耐心且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你一定觉得我好看得像天仙下凡一样吧?”“……”
冷月的脸腾地红了个通透,一眼狠瞪过来,生生把景翊瞪得心里一抖,忙一本正经地摇头道:“神秀这个人应该不坏。”
冷月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现在就是让她看十恶不赦的死刑犯,她也不觉得能坏到哪儿去,因为天底下肚子里坏水最足的人就杵在她面前,还生生笑出一副普度众生的好人模样。
景翊就带着这道很好人的笑一本正经地道:“至少目前为止他对你对我都没撒过什么谎,他僧人的身份也没什么可疑,我小时候跟我娘来上香的时候就在寺里见过他……不过,我倒是怀疑他跟我那仨哥哥有点什么关系。”
与景翊的三个哥哥有关,那便是与朝臣有关,冷月不禁精神一紧,把被这人撩起的羞恼扔了个干净,只正色问道:“什么关系?”
景翊摇摇头,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肯定是跟睡觉有关的关系。”
“……”
冷月瞟了一眼神秀刚刚保证过不难睡的那张床,好生犹豫了一下,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坚定地道:“这地方比你之前说得要危险得多,我不能走了。”
不走了?
她保护他的好心他是明白的,但毕竟不是所有的寺僧都像神秀这么想得开,也不是所有的寺僧都像王拓这么好糊弄,一旦被人觉察难免要生事端。
即使他巴不得时时都能见到她,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一笑,温声宽慰道:“神秀武功再高,轻身功夫比我还是差着那么一口气儿的,要真有什么危险,我跑就是了。”
冷月应得毫不犹豫,“不行。”
就知道她是这样的反应,景翊只得叹道:“你要是不出去接应一下,回头他们真把张老五葬了怎么办?”
“不真葬还能怎么葬?”
被一头雾水的冷月望着,景翊不禁一怔,“他真是自己撞棺死的?”
冷月这才反应过来他这秃脑袋里琢磨的什么,挑起眉稍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能分出来真话假话吗,还问我干嘛?”
“我知道你没骗王拓……”景翊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脸挑衅的人,“但是,就不会是别人从后面狠推他一把把他撞到棺上去的吗?”
冷月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
“为什么不会?”
“先给我倒杯水。”
景翊一愣,打拜堂那天起到现在,他好像从没听过这人主动使唤别人为她干些什么,更别说是使唤他了。
他倒是不介意被她使唤,只是如今除了自己的上官和那几个身份贵重之人,极少有人会这样毫不犹豫地使唤他了,乍听这么一句,景翊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转身走到桌边。
景翊还没来得及在桌边站下脚,背后突然被人使劲儿一推,猝不及防之下登时失了重心,俯身向前栽去。所幸本已离桌子不远,景翊两手往桌面上一撑,勉强稳住了身子,才没有合身拍到桌上。
景翊一惊回身,只见冷月抱手站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地问了他一句,“知道为什么不会了吗?”
景翊欲哭无泪地看着这个宁肯身教也不言传的人,这怎么就不会了,刚才要不是他及时撑住桌面,还真就要一脑袋撞到桌上去了……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闪过,景翊倏然一怔,垂目看向被刚才那猝然一按戳得生疼的手腕。
冷月见他眼神虽然迷茫但好歹看对了地方,才道:“人从背后被冷不丁地一推,都是你刚才那样的反应。人到张老五这把年纪骨头已经很脆了,要真是被人从后推了一把撞到棺上撞死的,那从他头上的撞伤上看,那个冲劲儿足够大到让他手腕脱臼甚至骨裂了。”
景翊怔怔地盯着自己的一双手腕看了片刻,仍蹙起眉头道:“那他会不会因为是年纪大了反应不及时,手压根就没来得及撑到棺材上,脑袋就已经撞上去了呢?”
冷月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拿一道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看了一眼这问得一本正经的人,“你刚才不是把他死时的姿势摆出来了吗,就没注意他两只手都是顺贴在棺壁最低端的吗?那个姿势说明他是跪着地上先把两手撑在棺壁上,然后才把脑袋撞上去的,这样死后脱力,两手顺势下滑,才成了你摆出来的那个样子……除非你刚才只是随便乱摆的。”
“那么些乱七八糟的律条我都能一字不差地记清楚,就这么一个姿势我还记不准吗……”景翊啼笑皆非地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又蹙起眉头道,“照这样说,不是别人突然一把推上来的,那也可能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或者抓着他的肩,把他硬往上撞吧,这样他两只手也会按住棺壁又不至于伤及手腕。”
冷月摇头摇得更坚定了,“要是这样的话他肯定会挣扎,那就会在地上留下挣扎的痕迹了,而且从他头上撞伤的程度看,凶手不管是掐着他的脖子还是抓着他的肩,那个力道都会在他身上留下瘀伤,他身上现在什么瘀伤都没有……”冷月一口气儿说完,总算回过了些味儿来,不禁眉头一皱,看向这个问起来没完没了的人,“你为什么这么怀疑张老五的死因?”
景翊微抿嘴唇犹豫了须臾,才颇为郑重地沉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连那死活都说不得的差事都告诉他了,她也没什么不能跟他说的了,于是冷月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刚点完头,就见景翊深深地看着她,依旧郑重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句话配着这副神情,冷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了一下,景翊只当是自己问得不够清楚,又耐心十足地补问道:“你是喜欢我的身份,喜欢我的脾气,喜欢我的学识,喜欢我的什么习惯……还是喜欢我这副皮囊?”
冷月被这一连串一本正经的“喜欢”问得脸上一阵发烧,既羞且恼地剜了这人一眼,“让你说张老五,你……你问这个干嘛?”
景翊眉眼间丝毫不见与她调笑的意思,愈发认真地看着她道:“这个很重要,你告诉我这个,我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怀疑张老五的死因。”
冷月一时实在想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景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多半不是说来逗她的了,冷月稍一迟疑,便微垂下眼睫避开景翊深不见底的目光,低声答道:“我……我都喜欢,反正就是喜欢你,你有什么我喜欢什么。”
冷月从没想过这番话有朝一日会当着这个人的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越说声音越弱,脑袋越低,脸上的红晕却越来越深,短短几句说罢,脸上已红得要冒烟了。
听着冷月这样说完,景翊一时间没有出声,只缓步转了个身,背对着冷月不疾不徐地宽去了那件宽大的僧衣。
冷月余光扫见景翊的举动,不禁一怔抬头,“你、你干什么?”
景翊仍没应声,又宽下了贴身的中衣,冷月还没想好要不要把眼挪开,目光慌乱中倏然扫见一处,不禁狠狠一愣。
这人虽是个如假包换的书生,却也并不羸弱,常年养尊处优但生活节制有度,平日里只见他腰背挺拔眉目如画,如今衣衫一除,才发现他肌骨均匀得像是被天底下手艺最好的匠人用上好的白玉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
只是这片如玉的肌骨上不知怎么横了一道既深且长的伤疤,一眼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冷月的目光就凝在这道伤疤上呆愣了半晌,开口时声音里仍带着错愕之下的微颤,“你这是……这是两三年的旧伤口,你在宫里跟人打架了?”
“没有。”景翊也不转回身来,就这样背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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