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排排的碑牌。
良久,我双膝盖一弯,“噗通”跪在拜垫上,屈身磕了三下。
身为余家儿媳,过去数月还未能助丈夫恢复记忆,终归有我的原因。
我站起身,眼神瞟到大哥一辈的碑位,右边第二位的碑牌刻着“余恒”两字。
那是六年前,经我亲手刻上的,一笔一划皆用足了力道。
可如今......
我失神般走过去,指腹顺着牌位上的字,一笔一横描摹而下。
身后有脚步走来的窸窣响动,我轻轻弹去碑牌面上的积灰,收回手后,在余光中睨了眼站定在身侧的人。
静谧的空间内,只剩下流动的空气与彼此的呼吸声。
我静静地等着他,跪下,叩拜,站起。
一系列行如流水的动作,我瞳孔里只有正对碑牌中间摇曳的火光,甚至连余光都没有施舍出去。
那刻,我内心分裂开出了两个来。
“一个失忆的人能对列祖列宗有多尊敬?”
“难道失忆的余恒就不是余恒了吗?失忆了就不是余家儿郎了吗?”
“是或不是,你自己心里不是早已经有答案了吗?”
......
我恍然回神,抬眼瞧向余恒的碑牌,转身离开。
风轻轻摇动院内的树枝,卷起落叶扬长而去,我抬手朝上接住被风裹夹来的一片叶。
跨过门槛的脚步声掺着风传入耳中,一步两步......站定在身后不过两尺距离。
「为什么不撤下碑牌?」
「碑牌?」我轻轻嗤笑,转过身,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你是说余恒的碑牌?」
见我毫不在意的模样,余恒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唇角微微抿直,在廊柱上灯火的映射下,竟能看出他的眼底翻涌上的几分似有若无的委屈。
搅合着风「嗯」出声。
我讪笑道,「当然是因为现在的你还算不上余家的儿郎。」
含沙射影的意味,心里积压着一股气,觉得还不够刺人,我自顾自继续补上一句,「在我心里你还不是余恒。」
失忆的余恒是阿忆,不是我的丈夫余恒。
果不其然,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话音刚落,余恒不动声色中脸色变得苍白,瞳孔缩紧一眨不眨地愣怔在地。
他的声音像从喉腔处挤出来般,带着喑哑,「抱歉。」
我唇角勾出讥笑般的弧度,「你回来后,我已经听了太多次道歉了。」
「次次都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我敛了笑,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轻浅的声音散落在无边夜色,从他愈加苍白的脸色中,可以判断出他听得一字不差。
我没有多留,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回屋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都过去了一刻钟,余恒还是没有回房。
他不会生气了,不回来睡了吧?
我开始胡思乱想,愈发后悔刚才不经大脑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要不去道歉算了。
正想着,屋门被推开了,外有风吹来,上梁挂着的青色纱幔轻扬。
我呼吸一顿,隔着纱幔歪了歪脑袋看去,余恒逆着月光走进屋内,背手轻声掩上了门。
他无声地慢慢走来,纱幔外的身影愈发进了。我当即闭上眼装睡,尽量去放平自己的呼吸,掩饰胸腔里怦怦乱响的心跳。
纱幔被撩开的声音轻浅地如一片鸿毛落入水池般。静默中,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
被裘下,我紧张地攥紧布套一角。
耳边传来窸窣的轻响,温热的指尖小心翼翼轻轻触碰我枕在枕头边的手。
掌心上的温暖触感渐渐扩大,修长五指悄然裹住了我的手掌,不松不紧地被拢在一只温热粗粝的掌中。
「我一定会记起来的。」刻意压低的声音糅杂着一丝喑哑。
我的心脏如同被圈住的手一样,无形中被攥紧。
半响,微不可察的叹息响在耳畔,他靠在床沿边,柔软的长发铺散开,些许轻轻贴合着我裸露出半皓的手臂。
「所以,」他顿了下,手不由拢紧了几分。
嗓音有点发颤,搀杂着几许无助,微弱地散落在静谧的空间。
他说,「请你再等等我好吗......」
我眼皮抖了抖,喉咙干涩地说不出一句话。
攥紧布套的手指松了松,伸出被褥,身体向左一翻,装作无意识地将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明显地,可以感觉到他因此而稍稍僵住的手臂。
我没有睁眼,呓语般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