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的情况下,他不可能结婚。
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应该面对的事情,但是他不能。他过去和现在乃至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把这些事情放到一块儿,仅仅就是两个字:挣钱。等他有了足够的钱,彻底改善了家里的生活,妹妹们都独立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治病,然后才可以考虑本来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那就再等等吧。等萍萍毕业了,家里负担轻些了再说吧。”母亲说。
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点了一颗烟,吐着烟对士心说:“差不多就把事情办了吧。”
就是这么一句话,士心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虽然父亲平常并不操心家里的琐碎事情,但在儿子成家这样的事情上,父亲一定会发表自己的看法,也会像一个家长一样做出自己的决定。
“别给家里钱了。自己攒着吧,攒够了就娶媳妇儿。家里现在不缺钱,房子慢慢买,萍萍也不要你操心。家里还有四个人工作着哩,总指望你也不成。”父亲说。
母亲身子一震,看了看丈夫,想说什么话,但是又没说。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几年如果不是儿子一直寄钱回来,两个女儿根本不可能顺顺利利地上学,家里的日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就在日子正在慢慢发生改变的时候,如果儿子停止了对家里的贴补,她苦苦经营着的日子就会立刻变得艰难起来。
士心感觉到了母亲身子细微的振动,他明白母亲心里的想法,就笑笑说:“爹,等萍萍毕业再说吧。我还没玩够,单位人都说我看上去就是一个大娃娃,结婚早了点儿。现在的人哪,都奔三十多岁才想着结婚,不着急。”
果然,母亲就不说话了,继续闭上眼睛享受儿子的按摩带来的那种惬意的舒服。
父亲叹了一口气,吐出了一口烟,没再说话。他向来说话不多,跟儿子说的更少。这些年里,父子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儿子看到的是父亲的辛劳,父亲看到的是儿子脸上的那种憔悴。
父亲拿出一瓶办酒席剩下来的酒,说:“来,咱爷儿俩喝杯酒。”
“爹,我不喝酒。您知道的。”
“就一杯,陪爹喝一杯。”父亲说着,给自己和儿子分别倒了一杯酒。
士心觉得父亲有点儿奇怪,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喝酒,但是面对着父亲,他知道不能拒绝这杯酒,于是走过去拿起酒杯,和父亲碰了一下,一仰脖子把酒灌进了喉咙,辣得他一阵咳嗽。
父亲有心事。士心很肯定地告诉自己。因为父亲接着又给儿子倒了一杯酒,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萍萍看父亲和哥哥就那样干巴巴地喝酒,跑到厨房给他们端来了一点从喜筵上带回来的剩菜。
父亲只是和儿子一杯一杯地碰着喝酒,喝完一杯就给儿子添上一杯,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说过只让儿子喝一杯酒。士心知道父亲有心事,就不再阻止父亲给自己倒酒了,父亲给他倒一杯他就仰起脖子喝一杯,很快脸蛋就变得通红,耳根子也烫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点醉意,就赶紧跑到厕所里,抠着嗓子把胃里的酒都吐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让身体完全吸收这些酒,不然他一定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剧烈疼痛。
但疼痛很快就来了,他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时候肚子就火辣辣地疼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险些摔倒,扶着墙才站住了身子。萍萍听见了跑出来扶住了哥哥。
“爹啊,你把哥哥灌醉了。”她冲屋里喊。
父亲的脸上也显出了醉意,默默地抽着烟,看见儿子出来,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叠十元的零钞,递给儿子:“路上买东西吃。”
“啊唷,爹啊,您还有私房钱啊?”萍萍喊开了。
父亲憨厚地一笑,抽了一口烟,说:“攒了几年了,就这些。”
士心把钱装进了父亲的口袋,什么也没说,就装作完全醉了的样子,躺在了沙发上。他听见父亲说:“娃娃难啊!女婿家里给的彩礼钱也是娃娃给士莲的。”
也许男人才最了解男人。父亲这一句话里面似乎含着很多很多的意思。士心忍着肚子的疼,躺在沙发上偷偷看了看父亲,他发现父亲也正望着自己。
母亲知道了士莲丈夫家里给她的彩礼是士心的钱,就不住地埋怨女儿和儿子,也埋怨女婿一家子。士心没什么好说的了,是士莲自己把事情告诉了父亲,他只好笑嘻嘻地劝解母亲。母亲心里有气,但无论如何女儿结婚毕竟没有动用家里攒下来的那点儿钱,她也觉得满足,唠叨了半天也就不说什么了。
就在士心准备回北京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那个制片方的电话,叫他带着剧本大纲和获奖证书去谈合作的事情。他赶不及了,就叫光头马一带着剧本去谈。
马一当天就回了电话,说二十集全部买断,一共是七万两千块钱。士心兴奋极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剧本居然能卖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至少,家里的购房款一下子就可以交清了,妹妹萍萍未来几年的学费也有了。他现在需要操心的仅仅是萍萍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有每个月给父母的五百块钱贴补,除了这些,他工资的剩余部分完全可以留着还给秦春雨了。
他没有立刻把这个事情告诉父母亲,他想等事情完全办妥当了,把钱真真切切地拿到自己手里了再告诉家里。经过了很多事情之后,他变得稳重了。
他兴冲冲地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但士心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剧本带给他的仅仅是一阵短暂的欢喜,而且是空欢喜。当他回到北京的时候,只看到了马一手里拿着的一纸协议,一分钱也没有。
“签了协议之后,我就把本子给他们了,连获奖证书都给了他们。还给他们写了一个收到钱的收条,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马一沮丧地说。
不久之后,光头马一说在北京待着闲得无聊,想出去谋生,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像当年一样离开了北京。
大约半年之后,一部反映大学生活的电视剧在北京产生了很好的反响。士心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才知道那部电视剧就是以他的获奖剧本《年华》为蓝本改编的。士心知道之后笑了笑,没有像李然一样愤愤不平。他学会了荣辱不惊地看待日子,心如止水。在他心里甚至还有一点儿开心,至少他知道了,很多人都会记得有过这样一部电视剧,而它是他用一个晚上写出来的。
人生就像是在打牌,每个人能够拿到什么牌完全由不得自己。当你接到手里的牌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好好经营这副牌,用同样的牌打出不同的结果来。
张士心拿到的牌一点也不好,但是他努力地经营了,并且把一副死牌打活了。
到了二零零二年的春天,士心的生活已经步入了一种很正规的状态,他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家里所有的承诺。在一家人的努力下,房子终于买下来了,父母半辈子的辛劳总算没有白白流失。现在,他每天挺直了身板走向公司,忙忙碌碌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然后回到家里写自己的东西,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有一天能走进医院,把自己的病治好。他想活下去。
过去的日子里,他的身体健康没有明显恶化的迹象,除了春秋季肚子格外疼痛之外,其它时间里他算是过得比较太平,心脏也没有再怎么捣乱。只有一次发作得比较厉害,从那以后他总是随着带着一瓶速效救心丸,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就吃几粒。他没有很系统地检查心脏,但是心脏有问题是确然不过的事情。关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现在不想知道更多,因为知道的多了烦恼也许就会更多。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更加坚定地走下去。死亡都没有击倒他,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他奔涌向前的脚步。
二十八岁对一般人来说是一个黄金一样的年龄,这个时候应该是事业逐渐走入轨道,人生已经确立的年龄。但张士心的人在他乡飘零,心也在飘零。至少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在这之前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未来,一直都是想着日子多一天就算一天,多活一天就忙碌一天。忙忙碌碌地奔波了多年之后,他开始慢慢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未来。只要活着,总得有一个目标,这是做人最起码的标准和要求。以前他钟爱的家人就是他的全部,现在,当生活的风浪逐渐归于平息的时候,他需要一个更高一点的目标,也只有确立并且达到了这样的目标,才能让他的家人生活得更好。
他依然和李然跟小猫十五块呆在那两间小平房里,一直都没有换房子。随着这一年的过去,萍萍最后一年的学费也攒够了。家庭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了,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拼命挣钱来填补窟窿。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对春雨的等待中慢慢攒够最后一笔钱,还给春雨,然后给自己治病。
他不知道有一天春雨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会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决定。他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他没有彻底康复,他不会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爱情。不管是春雨还是李然,她们都将是自己短暂的人生中最可靠的朋友,是他关心着的人,也是最关心他的人。
“娃,把自己操心好,别尽想着家里。”士心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母亲不在,父亲接了电话,叙了几句家常之后,父亲对他说,“爹啥都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父亲说完,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爹,您说什么啊?我这不是挺好么?住着大楼房,穿着新衣裳,您还有啥不放心的啊?”
父亲在那头想说什么,但是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
士心凭直觉觉得父亲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就一再催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父亲只是说没有,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士心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下午,下班的路上又用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接着电话了,语气很平和,看来是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他就放心了。日子刚刚好一点,他真的不希望家里出现一点一滴的变故。在这个时候,全家人都将迎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生活。士心打算在萍萍毕业之后就让父母亲歇下来,几个孩子一起供养老人,让他们有一个幸福安康的晚年。
父母亲的一生是平凡的,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经历;但他们也是伟大的,残病的躯体为孩子们撑起了一片洁净的天空,苦苦支撑着在贫寒中颠簸的家庭没有沉没。应该是让他们好好休息的时候了。
坐了几站地就到了他住的地方,他从车里跳下来,背着包穿过一个小市场就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领着一个孩子站在院子门口,笑呵呵地望着他。那是金花。
金花看见士心,快步跑了过来,一头就扎进了士心的怀里,就像以前的那个小孩子一样,在哥哥的怀里哭了出来。跟在她身后跑过来的孩子站在她的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士心,又看看金花,嘴巴一撇,也哭了起来。
士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泪了,但这一个瞬间他觉得开心极了,眼泪就管不住了,啪哒啪哒地掉在怀里的金花头上。
他挤挤⑴ ⑶8看書網地收住了眼泪,拍拍金花的头,说:“哭什么啊,傻丫头。”
“我想你啊,哥。”金花抬起头来,很仔细地看着士心的脸,她心疼极了。眼前的士心脸上明显地多了些岁月的风霜,已经不像分开的时候那样年轻俊朗了,面庞消瘦,依然像以前那样透着一股子倔犟,但目光温和依旧。
“你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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