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天降大雪,王世充身边的士卒,几乎全部被冻死了,场面惨不忍睹。根据《旧唐书·李密传》的记载:
世充大溃,争趣浮桥,溺死者数万。……其夜,大雨雪,士卒冻死者殆尽。
洛口一役,李密大获全胜,王世充主力损失殆尽,元气大伤。在短期内,王世充是不会掀起大的风浪。经过洛口之战,李密成功地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对于下一步军事行动,提供了良好的军事环境。
在洛口之战,击败王世充主力后,李密率领瓦岗军,乘胜一举攻克偃师,并在此地修筑金墉城,安营扎寨。这个时候,李密手上已经拥有了三十多万精兵悍将。同时,李密所统辖的势力,更是天下群雄无人能及,“东至海、岱,南至江、淮郡县,莫不遣使归密”。李密的影响力,遍布天下。
更加不容易的是,当时,像窦建德、孟海公、徐圆朗这样的割据群雄,纷纷向李密上表劝进。李密手下各级文武,也相继上表,请求李密称帝建国。
李密不是不想称帝,只是他认为,目前东都洛阳尚未攻克,还不是称帝的最佳时机:“东都未平,不可议此。”由此可见,李密已经成为了天下群雄公认的反隋盟主。
尽管李密如今的势力,已经囊括整个中原地区;尽管如今的李密,已经是天下群雄公推的反隋盟主。但是,李密仍然有一个心结,那就是洛阳至今还没有攻下。虽然,李密取得了洛口大捷的胜利,却并未改变与洛阳守军相持的军事对峙。更何况,王世充也不是泛泛之辈,等他恢复元气,还会卷土重来。
就在李密与洛阳守军、王世充苦苦鏖战的时候,瓦岗军内部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发生,直接导致了后来瓦岗军的分裂,也间接导致了后来瓦岗军覆师于洛阳城下的悲惨结局。这是一件什么事呢?
这件事就是,瓦岗军的现任最高领袖李密,将自己的恩人,瓦岗军前任首领,现在的二号人物翟让,给杀了。李密杀了恩公翟让,这件事在瓦岗军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亚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李密为什么要杀翟让?可以说,翟让是李密一生中难得的一位贵人。当初,李密落难投奔瓦岗寨,被翟让仗义收留。而且,李密加入瓦岗寨后,翟让对于李密的计策,一向言听计从。乃至于后来,李密逐渐坐大,翟让更是直接将瓦岗军首领的位置,让给了李密。可以这样说,翟让真是将自己名字中的“让”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翟让的知遇之恩,李密也是知恩图报。所以,李密在建号魏公后,授予翟让上柱国、司徒、东郡公,允许他自行设置官属,地位仅次于李密,相当于瓦岗军的二号人物。
李密和翟让,一个有情、一个有义。按照常理,这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可是,为什么李密最后会对翟让,痛下杀手呢?
事实上,李密杀翟让,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恩将仇报,而是瓦岗军内部两大集团的博弈。
李密和翟让,分别代表着瓦岗军两个不同的集团。翟让代表的是瓦岗军的元老集团,他手下都是单雄信、徐世勣这样的瓦岗军元老派将领;而李密则代表的是瓦岗军的新贵集团,他的手下都是秦琼、罗士信、裴仁基这样的隋朝降将。
自从李密加入瓦岗军之后,瓦岗军内部,就无形分化成了元老、新贵两大集团。这两大集团存在着很深的矛盾,元老派不断排挤新贵派,新贵派又处处与元老派针锋相对,这些李密都看在眼里。
而且,李密和翟让,显然是两个世界的人。翟让先前就是一个庄稼汉出身,他揭竿而起,纯粹就是官逼民反。所以,翟让本身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目光短浅之人。他所追求的,就是那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占山为王的土匪生活,根本就没有图谋天下,问鼎中原的帝王雄心。
可是,李密就与翟让不同。李密出身于关陇贵族集团,他的曾祖父李弼更是西魏、北周的“八大柱国”之一。因此,李密从小到大,骨子里都有一种贵族气质,志向远大,文韬武略。李密的人生理想就是,夺取天下,成就一番帝业。就这一点而言,李密和翟让,不是一路人。他们之间存在矛盾,是必然的。
特别是李密建号魏公之后,他逐渐发现,翟让以及他的元老集团,开始无形之中,威胁到了自己对于瓦岗军的领导权。加上翟让其人性格粗野,在好几件事,都深深地得罪了李密。最终,李密才下定决心,对翟让痛下杀手。
首先,来看一下元老集团对于李密的威胁。
如果将瓦岗军比作一家公司,翟让的元老派,就是这家公司最初创业的“合伙人”,而李密的新贵派则是后来入股的。不曾想,李密后来反客为主,成了瓦岗军的最高领袖。这些元老派的将领,自然不忿李密成为瓦岗军领袖,觉得我们哥们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让你来捡现成?
因此,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元老集团中的许多人,不断在找李密的麻烦。例如,翟让手下的一个司马王儒信,就曾经劝翟让自立为大冢宰,重新从李密手中,夺回瓦岗军的大权。可是,翟让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并没有听从王儒信的建议。
不仅是翟让的部下这样劝他,连翟让的哥哥翟弘,也这样劝他。有一次,翟弘口无遮拦,随口给翟让甩出了一句话:“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翟让听完哥哥的话,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可是,李密在听到这话后,心里便不是滋味,认为这帮元老,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李密开始对于瓦岗军的元老派,产生不满。更加严重的是,李密后来将这种不满,又转移到了翟让身上。翟让并没有意识到李密的不满,依旧是我行我素,最终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翟让是李密的恩人,没有翟让的主动让贤,李密是不可能成为瓦岗军的头号人物。问题是,翟让本质上就是一个粗人,性格鲁莽粗野,说话做事都不经过大脑。翟让办了好几件蠢事,惹得李密很不高兴。就以两件事为例。
李密围攻洛阳期间,江都郡丞冯慈明受隋炀帝委派,出使东都洛阳,结果刚到洛阳,就被瓦岗军擒获。李密素来就听闻了冯慈明的贤名,对他礼遇有加,并且,希望冯慈明可以襄助自己成就大业:“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话音刚落,只听见冯慈明义正辞严地斥责李密:
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罔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 (《资治通鉴》)
听到冯慈明这么一番义正辞严地指责,李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为难这位隋廷特使,而是放他离营。要说冯慈明也够倒霉的,刚出营门,就遇到了翟让。翟让是一个大老粗,哪里有李密的胸襟与耐心,见到冯慈明,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刀,直接将冯慈明当场砍杀。
翟让擅杀冯慈明一事,让李密非常尴尬。本来,李密已经答应放了冯慈明,为的就是展现自己的礼贤下士。可是,翟让却把冯慈明杀了,会让天下人觉得,李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是个伪君子。因此,擅杀冯慈明一事,李密便对翟让有所不满。
还有一次,翟让对李密手下的一位重要谋士——左长史房彦藻,说了这样一番不知轻重的话:
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
本来,翟让就是一介武夫,说话不经过大脑思考。可能他这句话就是信口一说,然而却说得非常露骨。
翟让说者无心,房彦藻却听者有意,对于翟让这话,马上警觉了起来。回去之后,房彦藻便对李密说:“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翟让刚愎自用,居功自傲,房彦藻希望李密,早下决断。
可是,李密也有顾虑,翟让毕竟对自己有恩,如果贸然杀他,必然会导致众人非议。于是,李密便对房彦藻说:“今安安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这句话大有深意。李密不是没有对翟让产生杀心,他已经起了杀心。只不过,李密还想给翟让留有最后一丝余地。不过,房彦藻接下来的一席话,立即让李密坚定了除掉翟让的决心:
毒蛇蛰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无所及。 (《资治通鉴》)
房彦藻的意思,是要让李密有壮士断腕的果决。李密毕竟是一代枭雄,当翟让的恩情,与自己的宏图霸业发生冲突时,李密选择了后者。在房彦藻一干谋士的撺掇下,李密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杀掉翟让。
大业十三年(617年)十一月十一日,李密摆下酒宴,邀请翟让喝酒。实际上,这就是李密设计的一场“鸿门宴”。当时,翟让赴宴时,身边跟随的有哥哥翟弘、侄子翟摩侯,还有瓦岗军的两员骁将:单雄信、徐世勣。
虽然,李密已经在席间埋伏好了刀斧手。但是,李密也清楚,单雄信和徐世勣两个人,都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场,自己未必能杀得了翟让。所以,李密必须要调开这两个人,说:
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给使而已。
此话一出,李密身边的人倒是走了不少,而单雄信、徐世勣却纹丝未动。这一下子,李密顿时觉得万分得尴尬。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却走了不少。
就在这时,李密的谋士房彦藻,急中生智,关键时刻帮了李密一把,对李密说道:“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
李密何等聪明,马上顺着房彦藻的话,对翟让说:“听司徒进止。”翟让哪里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就这样,单雄信、徐世勣就离开了翟让身边,到隔壁的屋子里喝酒去了。而李密身边只有一名壮士蔡建德,持刀侍立。在场参与之人都明白,李密要对翟让动手了。
酒席开始之前,李密对翟让说道,翟兄,我近来得了一把好弓,只有力大无穷之人,才能拉动。不如趁着酒席还没开始,您先替我掌掌眼。
翟让武人出身,一听有好弓,立刻来了兴致。翟让拿起宝弓,两臂一使劲,拉了个满弓。就在翟让得意地施展自己臂力的时候,死神却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那名壮士蔡建德,悄悄绕到翟让身后,突然拔出刀来,一刀将翟让砍翻在地。《资治通鉴》记载,翟让“声若牛吼”,发出了牛一样的怒吼,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代瓦岗英雄翟让,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鼎力扶持的李密之手。
杀死翟让后,翟让的哥哥翟弘、侄子翟摩侯、司马王儒信,也被一并斩杀。在隔壁屋子的单雄信和徐世勣,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徐世勣眼疾手快,向门口冲了出去,门外的卫兵挥起刀来,一刀砍在徐世勣的脖子上,顿时鲜血直流。单雄信当即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向李密求饶。面对单雄信的求饶,李密当然是好言劝慰。可是,又该如何对待受伤的徐世勣呢?
幸好,瓦岗军的另外一位将领王伯当,立即阻止了门口的卫兵,将徐世勣抬回屋子。然后,李密亲自为徐世勣包扎伤口。安顿好了单雄信、徐世勣两员骁将,李密又走出屋子,对着翟让手底下的其他人说道:
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暴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
紧接着,李密独自一人,单骑巡视翟让的军营,安抚翟让麾下部众,命令徐世勣、单雄信、王伯当分领翟让的部众。翟让就是一个粗人,平时对待士卒,非常严苛。所以,当得知翟让被杀之后,并没有群情激奋。因此,局势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翟让被杀,确实是瓦岗军内部发生的一次严重内讧。然而,由于李密事后安抚得当,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乱。本来,刚刚经历洛口大败的王世充,想利用瓦岗军的内讧,趁火打劫。没有想到,李密却这么快稳定了局面,让他无机可乘。所以,王世充不由得对李密的智慧,大加赞赏:
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尽管李密安抚得当,我们不禁会问,翟让之死,对于瓦岗军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吗?当然不是。众所周知,翟让是李密的恩公,对李密有知遇之恩。现在,李密连翟让都敢杀,试问他以后有谁是不能杀的?因此,瓦岗军内部开始出现了分裂的苗头,人人自危,从原先的同仇敌忾,慢慢地开始军心不安起来,“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
自从大业十三年(617年)开始,李密率领瓦岗军,大举围攻东都洛阳。在此期间,李密取得了军事上的一系列胜利,自己更是成为了天下英雄公认的反隋盟主,瓦岗军更是扩充到了三十余万之众,兵强马壮,实力雄厚。
然而,围攻东都洛阳长达一年之久,李密却也面临着艰难的军事困境。李密一直在河南地区,南征北战。所以,他既不能离开中原,而洛阳又久攻不下。况且,他的劲敌王世充,也不是一个善茬。因而,李密不仅要和隋朝的洛阳守军作战,同时,又要和王世充纠缠,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军事压力。
再加上翟让被杀,使得强大的瓦岗军开始出现分裂的趋势。现在的李密,顿兵于洛阳城下,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毫不避讳地说,与其说李密在围攻洛阳,倒不如说,李密这是在洛阳城下苦苦鏖战。
就在李密鏖战洛阳这一年,大业十三年(617年)十一月,李渊父子攻克长安,入主关中,奠定了李唐建国的基业。
对于李密而言,现在关中已经被李渊占领。李密再想西进长安,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目前唯一的选择就是,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只有尽快拿下洛阳,才能在乱世中站稳脚跟,李密才能有资本与李渊 以及天下群雄,争夺天下。
想法很美好,但是却往往事与愿违。本来,李密鏖战洛阳,已经逐渐呈现独木难支之势。就在这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支来自江都的军事势力,突然介入李密与王世充的洛阳争斗。
由于这支军事势力的从中作梗,打乱了李密的所有部署。李密不得不暂缓攻打洛阳,调转枪口,全力进攻这支从中搅局的军事势力。
那么,这是一支怎样的军事势力?李密在与这支军队作战的过程中,他自身的实力又受到了怎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