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被摊开,字写得很小,一笔一划很娟秀端丽,是杜媗的笔迹。
能想象到,昨天夜里,姐妹二人又是将成百上千条的消息筛选了一遍,理了这个她们认为十分重要的情报抄写下来。
“杨慎矜休沐七日间,每日皆往少陵原,或传闻因祖坟内草人流血,乃与史敬忠做法驱邪。”
薛白皱了皱眉,稍稍有些看不懂。
但连他这个白身都能意识到显而易见的不妥之处。
圣人为何因明珠几句话而动怒?怒的该不是杨慎矜赠妾,而是杨慎矜与一个妖僧往来,这妖僧有异能,在神鸡童面前斗鸡连赢七局。
此事之后,正赶到元正日休沐,给了杨慎矜缓解天子之怒的机会。
还敢与妖僧来往?
将手中的纸条丢进水里,随手搓碎,薛白闭上眼,脑中思忖着此事。
若依他原本的计划,右相府随便找个不错的门第此事也就简简单单了结了,偏偏遇到这般一个又臭又硬的。
每次都不太顺利。
~~
卢丰娘与杜妗说过话,对着铜镜好不容易挑选了一柄团扇,备着夜间出游用的。
却见青岚走了进来。
卢丰娘早知青岚心意,考虑到薛白给杜家添了二十名奴婢、又赠了丰味楼的三成利,早将她身契拿出来,准备上元节之后做桩安排。
此时见这小婢子闷闷不乐,不由调侃了一句。
“让你帮薛白梳头,如何回来了?”
“回娘子话,薛郎君自有奴婢替他梳头、更衣。”
“这恶婢。”
卢丰娘团扇轻挥,智珠在握,笑道:“且去将我娘家送的落梅酥拿来。”
这一大早已是忙了许多桩事,这位当家主母亲自捧着糕点进了东厢,见到更了一身崭新的襕袍的薛白,也是眼前一亮。
她不由在想,十二三年以前若能与郎君再生个女儿可就好了。
“早午膳随意对付则个吧?”将落梅酥放在桌上,邀皎奴一道吃了,卢丰娘与薛白随口闲聊着,“你今日如何安排?”
“一会便要到右相府去,该是要侍宴到丑正燃灯以后。”
“这么晚?好在燃灯会整夜都有,今夜我们举家夜游,你忙好了,便到兴庆宫外找我们便好,京兆杜氏举的花灯下,一问便知。”
“好。”
卢丰娘说完便要走,薛白连忙相送。
出了屋,卢丰娘稍压低了些声音。
“对了,元正日你也见过我那堂兄,今夜他也会带女儿出游,到时也看看范阳卢氏的花灯,如花似玉、端庄得体,必比那些发横财的暴富家要好得多,那些花灯扎得又大又亮,却无底蕴。”
薛白听懂了,礼貌地含笑应了。
用过早午膳,他便带着皎奴去右相府。
~~
薛白的礼物早已备下了,是一副算盘。
算盘是古已有之的东西,但如今的制式与串珠算盘还略有些小小不同,薛白稍做了改良。
他近来有钱,用的是上好的小叶紫檀,算盘以一道横梁隔开,上端两个珠子,下端五个,框架上刻了一行小字——
“云在青天水在瓶。”
用这句诗,因为薛白找匠人制作时想到了,预感李林甫与皇帝一定会很喜欢。
君君臣臣,天子、右相就该高高在上,水就该安安份份在瓶里,不可随意晃荡。
到时李林甫将这盘算呈上,圣人便能想到他对大唐财政的巨大贡献,与杨钊的万金之言有异曲同工之效,皆大欢喜。
果然。
薛白到了右相府,李林甫百忙之中见了他的礼物,登时眼前一亮。
他抬起手,让诸多红袍高官噤声,专注地抚着那雕刻精良的小字,嚅嚅连读了两遍。
“好意境,仅此一句,意境深远。”
目光从算盘上移开,再看向薛白,李林甫眼中难得有了赞许之意,向诸人笑语了一句。
“此子用心了啊。”
“恭喜右相,上元得了好礼。”
毕竟是上元节,连右相府也多了几份喜庆气氛。
李林甫这才袖子一挥,向薛白吩咐道:“儿孙辈都在西侧院,你且过去相陪,晚间再随本相一道赴宴……”
其实,李林甫到了这个年纪,年年上元节陪着圣人熬夜,早已吃不消了。
但这是圣人从年少轻狂时就养成的习惯。
在他君临天下不久,百官便纷纷参奏“伏望昼尽欢娱、暮尽休息,务斯兼夜,恐无益于圣朝”,希望圣人要玩就在白日里玩,夜里大家都陪不动了。
当年尚且不改,如今更不可能改。
哪怕都年过六旬,也得在子夜之际莅临兴庆宫开宴、丑正之时于花萼相辉楼燃夜,宴饮达旦、彻夜不眠……
“阿郎,茶到了。”
一碗补药被端了上来,泛着苦味。
李林甫抬起眼皮,看着侍婢先行试了毒,心想着熬过这一夜便好。
堂上,有官员轻声禀报道:“右相,播州消息,皇甫惟明已除。”
“嗯。”
李林甫饮着药,淡淡应了。
去年的上元节韦坚、皇甫惟明案发,贬谪不够,不能让他们活过今年的上元节。
~~
皎奴领着薛白离开大堂,到了西侧院,听得里面吵吵嚷嚷,她便停下脚步。
“薛郎君请,奴婢不便进去。”
难得行了个万福,她看着薛白进了西侧院,赶紧便往后院去。
穿过重重院门,绕过花木小径,赶到一间典雅小院,进了闺阁,正见李十七娘坐在铜镜前由眠儿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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