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伏江道鬼街,弯弯曲曲的羊肠鬼道边,一家杂货铺正散发着温馨的光。
从外往里,什么也看不真切,可从里往外,却是一清二楚。
巨大的水晶窗前,一个裹着黑袍、肌肤灰白的美妇正侧头看着窗外。
杂货铺的门推了又开,开了又推,每天下来,也有不少“客人”。
美妇就看着这些客人,看着他们的故事。
在这个屋子里,她能看到这些人的“人生”。
而对于来往的“客人”而言,这美妇就是一团怎么也看不真切的迷雾。
“您好。”
门外新来的客人,忽地谨慎地喊出声音。
那是个穿着白衣的高瘦男子。
“有人在吗?”
这是个穿着黑衣的女子。
女子矮矮的,小小的。
屋里的美妇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两人,两人的过往在她脑海里闪过。
一男一女进入这诡异杂货铺后,小心翼翼地走着,观察着,然后在看到柜台后的“白衣店员”时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
黑衣女人急忙转身,落荒而逃般地冲到了杂货铺的门前,抬手拉门,可门如被焊死了,任由她怎么拉也拉不动。
白衣高瘦男子匆忙拉回黑衣女人,道:“这里不对劲,不要乱动。”
黑衣女人喘着气,她侧头看向那杂货铺窗口边的长椅。
从她的视角看,窗口边是一团黑雾。
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哐当”的响声。
却见门开了,一个满脸笑容的青衣小贩跑了进来。
青衣小贩带着奸商的笑容道:“看一看瞧一瞧,胭脂水粉,童叟无欺.”
小贩边笑着,边跑到了柜台后。
两人转了一会儿,惶恐不安,可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而阴气渐起,在杂货铺这种地方,若是长时间不买物品,那也需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苍冷的女子声音响起。
“范仇晚,自幼行善,身为侠客,嫉恶如仇,杀恶人三百二十六,经过银溪附近,忽然狂性大发,但不欲杀人,故跃入水中,以求清醒。身缠罪业,为自杀。”
“谢清安,范仇晚长兄,身为侠客,却秉持不杀之道,救善人三百二十六,入住天南县酒楼,半夜忽醒,狂性大发,欲提刀杀人,却强行克制,以绳索自缢,然后跌跌撞撞,跑出酒楼。身缠罪业,为自杀。”
白衣高瘦男子和黑衣女子身形一震,他们回想起这些事了。
而此时,窗前的那团黑雾忽地起身。
转瞬间,两人手里就多了些诡异纸钱。
每人三张,一张一钱,一张一厘,一张三厘.
苍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去白衣店员处给一钱买黑袋子,去青衣小贩处给四厘拿灰色胭脂盒,离开店后,沿着来时路快速往回走,不要停留。”
声音说罢就安静下来,然后默默退回了窗前。
而那两人如抓到救命稻草般,遵循这声音,迅速地购买了物品,然后再来到门前时,那焊死的门竟然开了。
两人面露愕然,紧接着返回店里,对着那黑雾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不敢多言,快速地走出了杂货铺,然后匆匆地原路返回。
而黑衣美妇又恢复了坐在窗前的原样。
她出神地看着窗外,有些孤独,不知在思念什么人。
这黑衣美妇自是阎玉。
她的衣裳不知何时从白衣变成了黑衣。
事实上,近两三年来,鬼街上的客人增多了很多很多倍,就像之前北江府那时候一样。
这些人,都是身缠罪业而来,可不少人的罪业都是在进入鬼街之人的罪业都是在进入之前的当天才犯下的。
阎玉自会看人,若是大善之人,她便不忍见其死,然后会默默地指引他们,让他们花钱买下店铺里的物品,再离去。
凤儿那边买的是他们自己的命,小贩那边买的则是最便宜的胭脂粉。
对这些普通的江湖侠客而言,当他们从凤儿处买回了自己的命后,他们就成了稳定的行骸,甚至可以掌控凤儿的一点点力量。
而小贩的胭脂粉则可以帮他们顺利地离开鬼街。
这是属于阎玉的善良。
至于恶人,她管也不管,任由凤儿将他抓走,卖钱。
随着这一对兄妹的离去,门外很快又传来了动静。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入门后,熟练地掏出两钱,但却不是去凤儿处买“黑袋子”,也不是去青衣小贩处买“胭脂水粉”,而是来到柜台前买下了一副“人皮手铐”,之后来到黑烟前,恭敬出声。
“黑莲教余瘟,见过阎君。
听其言,不若观其行。
您放过的人,我们都查过了,那都是善人,这说明您也是善良的
我们更愿意未来的世界掌握在您这样的人手里,请您与我们合作。”
名叫余瘟的男人很是恭敬。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阎玉问。
余瘟道:“这只是一项秘密协议。
您需要知道,除了您之外,还有一位更强大的,但也更恐怖的存在在与我们合作。
但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那位与您不同,它根本不存在半点人性。
与他相比,我们更希望未来是由您掌控,而不是它。
可是,如今我教之中,奉它为尊的人却占了大多数。
因为它足够强大,因为它的力量正是我教实现计划的关键。
恕我冒昧,您还不具备这样的力量。”
“那你们要我如何与你们合作?”阎玉问。
“您什么都不用做,以免引起它的注意,而我们会在恰当的时机引导您,帮助您.掌控更多。”
余瘟恭敬有礼。
“我什么都不用做.那,你们担心我做什么?”阎玉再问。
余瘟道:“既然您没准备做什么,那请您继续维持原样即可,今后我们会给您带来更多的好消息。”
说罢,他又深深行礼,继而笑道:“如果可能的话,还请您多产些人皮手铐,这真是一件好商品。”
余瘟对着窗前的那团黑雾微微鞠躬,又选择了退去。
蛇尸般的蜿蜒小道上,光线黯淡,走出的余瘟,身影逐渐去远。
阎娘子默然看着他,又收回视线,静静盯着杂货店不远处空旷的地方.
那里,曾有小琞在玩耍。
门扉推开,又来新客。
阎娘子扫了一眼,便看到了来人的“一生”,同时作出了了判断“恶人”。
既是恶人,那就随他去。
但是,这恶人用生命买了东西后,杂货铺固然会获得鬼钱,但守在街头的那些人也会获得物品。
“更强大的,但也更恐怖的存在么?”
“它的力量正是莲教实现计划的关键。”
“这力量,正是诱人发狂,身缠罪业,再挑灯照出一条幽冥道,引人入幽冥的力量么?”
“殓衣斋寿衣鬼,人头灯笼,池中鬼”
“让我什么都不做,是担心我.去做什么,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吗?”
“换句话说,我是可以破坏他们计划的。”
“所以.”
“才来稳住我。”
阎娘子从不天真。
她扫了眼那空旷处曾经温馨的一家团聚的画面。
那是她要守护的东西。
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桥下冻骨,路畔饿殍,随着湖风飘来的恸哭,那一张张带着泪的脸庞,也令她无比触动。
这.红尘人间,万家灯火,都是她想守护的。
这世道,便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她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打算做什么,看来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了。”
“那她察觉了吗?”
“没有.
而且,就算察觉了。
我们也有办法遏制她。”
“先骗骗她,等时机到了,她也不过只是养分。
这个世界的未来,只需要一位.阴间的神。”
鬼街,钟府深处,有人在秘密交谈。
其中一位,便是刚刚才从杂货铺走出的余瘟。
而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不同的声音。
“既然她更有人性,为何我们不选她?”
话音落下,余瘟还有在旁众人笑了起来。
余瘟看向说话的红袍人,道:“老钟,怎么活了这么多年都没长进呢?”
这红袍人正是钟府的府主,姓钟,因没有名,所以叫钟无名。
这钟无名也是黑莲教教徒。
“老钟,是不是这百余年来,你窝在这里窝傻了?”又一道看似辱骂,实则友善的声音传来,“我们已经和国师,天子合作了。
我们的目标都一致了甚至这府里都住了不少国师那一派的行骸。
难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我们与国师决裂,然后去和阎君合作么?
阎君不是那位的对手,她若是早上百年出现。
不,哪怕只是数十年,我们说不定会真的与她合作。
可现在,只能骗着她,哄着她,以防她真的发现些什么,从而破坏我们的计划。”
“哦~~~原来如此。”钟无名露出一副恍然的姿态,频频点头,像个傻瓜。
刷!
黑砖白瓦,影影霍霍的黑市鬼域,从来是生者的禁地。
而一抹白影正从墙边出现,那白影看了眼正坐在黑市路畔一个供休息的石凳上的男子,喊了声:“相公,久等了。”
李元抬头,笑道:“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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