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交二更,天色漆黑,乾清宫的寝殿却依旧灯火通明。今天奏事处送来的折子不多,玄烨早已批完,只是他还没想到休息,伸臂直腰打了个舒展后,又拾了本《汉书》来看,没瞧几眼,摊手一放,还没有收手,新来的奉茶宫女正好端了一杯热茶,搁在桌上。
玄烨端起茶盏,撇撇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两口又放下,那宫女端走茶盏,他又准备看书,当伸手去摸那本刚被他放下的《汉书》时,余光瞥见摆在另一头的一本词集,他伸长了手,拾起它,封面上印着“饮水”二字。
玄烨翻了两页,本是一番赞赏目光,可再往下翻,双眉渐渐聚拢,眼里显露哀伤。他素来欣赏该词作人的文采,自己每有兴致吟诗,该词作人总能出口成章、随声唱和,很是投机,以至于这些年有他贴身护驾,也不至于太过孤苦。
这《饮水词》收录了他历年创作,康熙十七年由其忘年之交顾贞观编纂刊成,玄烨亦是慕他文采斐然,每当他有所创作,必然首要阅读,心情愉悦时,常以金牌、佩刀、字帖作为赏赐,有时还会玩笑一句,以此充为他润笔的稿酬。
这词集玄烨早已翻阅数遍,只是不知今日为何又想看了,许是朝堂上太累,想让词中的真情实意打动自己,然而词中多有凄婉,令人不忍卒读。
就在他想合上书时,西洋自鸣钟敲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已到了子时。梁九功还守在殿外,听到钟声,想起太皇太后的叮嘱,他硬着头皮,蹑手蹑脚走进来提醒万岁爷就寝。
玄烨正巧有些累了,便也没继续看,由着宫人伺候就寝。梁九功退出去时,玄烨又叫住了他:“九功。”
“万岁爷,奴才在。”梁九功几步上前,听候差遣。
“今儿夜里谁在当值?”
“回万岁爷,是曹大人当值。”梁九功恭敬回道。
玄烨兀自点点头,没有多说半句,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
翌日天晴,阳光照得万物复苏,人的身上也分外暖和。玄烨下了朝,去太皇太后宫里请过安出来,信步走在宫墙夹道上,身后只跟着两名御前侍卫,以及寸步不离身的梁九功。
“容若,近日家中可好?”他今早接了明珠的请安折子,明知故问。
“托皇上鸿福,奴才家中一切安好。”纳兰性德低头回道。
“真的好么?”玄烨又问。
纳兰一愣,不知皇上话中何意。
玄烨说:“你阿玛今早上了折子,要朕给你赐婚,说到底,都已经五年了,你也该续弦了。”
纳兰如鲠在喉,只一味沉默,玄烨读他的词,深知他的性情,也明白他至今未曾续弦是对原配夫人情深难忘,若真能如他词中所写那样“一生一代一双人”,倒也令人折服,只是他是明珠长子、满清贵亲,应多为家族考虑。
“朕以孝治天下,更愿天下子民同样孝顺父母,你与亡妻情深意笃,天下皆知,可你阿玛养儿至今,又效力朝廷,鞠躬尽瘁,也不想到头来看着你鳏寡一生。”
“皇上教训极是,奴才明白了,一切但凭皇上与阿玛做主!”纳兰终是郑重其事地举手一揖,对着玄烨也是恭敬万分。
玄烨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他没往乾清宫去,改了道,绕去了北花园。入了春,花园里又开始争奇斗艳、光彩夺目。万春亭前松柏苍郁,玄烨走到一棵老松树旁,昂首望了望挺拔俊秀的古木,伸手用力折下与指环一样粗的横枝,无色透明的油状液体沿着树干慢慢流淌了下来。
纳兰他们不明所以地看着,玄烨道:“你们说这流下来的是什么?”
梁九功看看曹寅,曹寅不说话,又看向皇上,心想万岁爷莫不是糊涂了,这松树流出的自然是松油,只是万岁爷明知故问,不知是否另有深意,不好回答。
“是血泪。”这时,纳兰凝神盯着那些渐渐干涸的松油,一脸平静地替他们解了这个难题。
“容若当真是懂得风雅之人,只是这分明是松油,何以称是血泪?你倒是说给朕听听。”玄烨故意笑道。
纳兰回:“人之所以流泪,是以身心有伤,疼痛所致,就好比这古松,皇上折了它的枝,犹如断其手臂,留下伤口,有伤自流血、流泪。”
玄烨双目紧盯着树干,不作回答,梁九功恍然大悟,暗称不愧是名满京师的纳兰词人,像自个儿这样的俗人自是想不到的。
“松油会干涸凝结成松脂,就好比伤口愈合,止住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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