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朝堂上闹得更凶了,什么勾接私盐贩子,私赠盐引这样的罪名自是跑不了的,更有什么与漕运和着伙借盐船偷运私盐也纷纷上达天听。是以十余天后皇上终是下旨,指派了位御史专往江南彻查此事……
“那御史与爹爹的关系如何?素日官声如何?”
“听说与老爷是同榜的进士,往年里也是有些应酬往来的。官声么……”林管家原是林府的总管,这等事自是知道的。
“即有往来,总是好的……”
“……可前阵子,咱们府上又置宅子又置地的。”齐嫂子到底心虚。
“既已买下了,就先放着罢。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的呢,这会子卖,可有多得话拿来说呢,倒是一动不如一静……”黛玉说了两句,忆起方才齐嫂子打量她的眼神来,怕她又多心,只得将话点到为止,道,“齐叔想来也是这个意思罢?”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黛玉又将写给父亲的信取了来交于齐嫂子收了。想想叮嘱道:“嫂子这阵子进出这府里,与门上还是交割仔细些的好。”
齐嫂子连声应着去了。她本就欲借机将自家底气拿出来与姑娘作面子。老太太的二门又是常来常往的,婆子们俱都混了个面熟,长日无事,也趁机留她吃口茶,说说话,带着耳朵打听些八卦。两下里各有所需,也不辩真伪,只管说得热闹,倒是一团和气。
……
林老爷的官司非是一时一刻能断得明白的。坊间一时传说定是诽谤,一时又爆出内幕证据,就连指派的御史也换了两茬……自然,齐管家与林府各位堂亲虽俱都小心打探着事件的进展,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黛玉报喜不报忧,毕竟,黛玉不过是个身在内宅的小姑娘,何苦让她徒增忧愁呢。是以黛玉坐看庭中花开花发,耳听消息起起落落,除了觉得这官司拖得实在是长久以外,倒也觉不出事情的凶险来……可于她而已,有了前阵子那种等待着不知何种灾难降临的经验后,如今这等着官司结案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更难熬。
宝玉那日惶惶然地去后,黛玉本以为他会有些日子不好意思到她跟前来碍眼的,谁曾想却低估了宝玉的厚脸皮。不说隔日仍早早地起来陪黛玉晨读,下了学更是特特地撇了秦钟回来“陪”她。黛玉初时还摆个脸子给他看,可架不住他天天打外面淘些小玩意儿显宝,又做小伏低上赶着说软话。黛玉初时只想着母债子偿,倒着实冲他冷言冷语了好一阵子,后来想想自己这么大了还搞这种“连坐”,着实有些幼稚,遂收了收脾气。谁知宝玉只当他终于赔完他母亲的不是了,一时感动起来,倒较先时粘得黛玉更紧了,黛玉心头烦闷,说不得两人又是一阵口角……如是几番后,宝玉“体贴”依旧,黛玉却没了精神与他置气……
好在宝玉是要上学的,且贾府今年的人情往来又特别多,他又招各府里夫人疼爱,是以王夫人常带着他往各府走动,一时忙将起来,两人两三日也未必得见一面。……三春姐妹均被大嫂子李纨约束着在她院子里修习女红。凤姐也为着各处备礼忙得脚不沾地,府里上下正是一派忙碌景象。是以湘云虽来了两封信央人接她过府一叙,贾母也不曾应允,黛玉只得在信里对她的关心表示了感谢,再三保证定会时时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她来的,又将宝玉送的小顽意捡那有趣地送着回礼供她解闷,才算将她家的婆子打发了。
却谁知才到八月桂花飘香时节,贾府姑表林家的事还没个结果,又传出姨表薛家已待选入宫的姑娘又被放了出来。真真应了那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
黛玉是听得宝玉说起,方知晓宝钗这一断公案已是尘埃定。结果她不诧意,她好奇的是过程,是以那日逮着宝玉问将出来。
“哎……说是那日在宫中遇着了甄姑娘。”宝玉随手取了案上的香橙凑到鼻端嗅了嗅,叹了口气道。
“甄姑娘?”
“噢,就是上年里宝姐姐家认母的那个叫香菱的。”
黛玉讶然。宝钗离宫居然与英莲有关?
“是她?她如今可好?”黛玉也取了只香橙,拿银刀慢慢地剖着,闲闲地问道。
“她原是个命苦的,却有这等机缘母女重逢,贵人们都觉得她是有福的。是以常常被招进宫陪伴太后。可惜这回却害了宝姐姐。”宝玉却将黛玉手中的银刀取了过去,陪笑道:“我来罢,仔细伤着手。”
“好好的,这‘害’字可从何说起呢?”
“那日甄夫人陪着太后游园子,不知怎么遇上了才得着差事的宝姐姐。甄姑娘一瞧见宝姐姐,立时行起礼来……落到人眼,只说宝姐姐失了礼数,就给放了出来,好在不曾受责,据说宫里的嬷嬷们三板子下去,就能打死人呢。”宝玉瘪了瘪嘴,很是不屑地道:“真不知怎地会有这等蠢物。想想居然也是姑娘过来的,怎地就下得去手……”
黛玉听了不由暗里一撇嘴,这个理由真是太说不过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个幌子。
“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黛玉想想香菱本得过一个“呆”字作评,应不是个会作伪的人,不由为她辩道,“且她与薛姐姐行礼,旁人自当她们是熟识的,想来更该高看薛姐姐才是,怎地会平白说她失礼呢。那位甄姑娘当时就没为薛姐姐辩上一辩?”
“哎,若是如你所说,当时发作也就罢了,听说却是两三日后,太后不知怎地想起来了,就将宝姐姐给遣了出来。”
这还用说么,自是太后寻人问了原委,所以才“想起来”的。
“薛姐姐竟已领了差事了?”黛玉转了话题。
“哎,说来更是晦气……原说这一回入选的姑娘们这会子还该学规矩的。偏是娴妃宫里出了缺,急等着人用,宝姐姐规矩学得最好,就给先指出去当了差……谁知竟就遇上这等事。”宝玉摇着头将橙细细分开,摆在盘中放好,送到黛玉手边。
黛玉取了一瓣细细品了,也不接话。
这橙却是打老太太嘴里省下来的,据说是打南边过来的头一茬儿。府里除了老太太,好似连两位舅太太那儿都没送,全都打点着送了各府的亲戚……如今瞧着,竟是礼送得太多,力使得太大,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