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护具。
暗红色里透着白色的小肠,或者带着黄绿色粪便的直肠,从惨叫着倒在地上的后金兵身体里流出来,令他们看起来比那些胳膊或大腿血流如注的同伴,更加触目惊心。
阿敏前方的一名亲兵,也被一枚小小的铁片打中眼睛,顺刀掉落,他捂着脸,啊呀呀地呼痛。
战马们更是一边减速,一边嘶鸣。
女真猎人们在气候残酷的天地间训练战马,自以为将它们训练成与巴牙喇一样强悍的勇士。
但从未经历过的巨响,让这些四蹄勇士们须臾懵懂后,就惊叫着昂首抬胸,继而慌乱地甩动背嵴,踩踏着地面要后退,在背上主人的厉声呵斥乃至狠命抽打之下,才没能掉头。
距离这片惨烈景象不到一里的抚顺城头,鹰隼铳的炮口前,白烟阵阵,炮身旁的地面上,摆着防雨用的牛皮。
每架鹰隼铳打过三发后,就要暂停。郑海珠雇来的广东炮手,正用湿润的羊毛长刷,迅速地给炮膛内清理和降温。
孙元化将望远镜递给毛文龙。
毛文龙是这次在辽阳和孙元化碰面后,才第一次接触到望远镜,等几路人马到齐,在张铨和张承胤的军事会议上,毛文龙看到石砫川军的少帅马祥麟也带了一个,不由更加眼馋。
这玩意儿打仗可太好使了,南边就是能看到西洋的新鲜东西,回头得让郑大侄女儿也给自己弄一批来。
不过此刻,毛文龙冲孙元化摆摆手,哈哈笑道:“不用啦,这人仰马翻的,肯定是你们的大炮的功劳。”
孙元化一本正经道:“毛将军,还是望远镜看得清楚。此前郑姑娘和我们说,后金军每旗都有巴牙喇,应是在阵列偏后,披全甲。刚才炮手们算得挺准,调对了仰角,四门炮的十二发铁弹,有七颗打中了前锋那支的巴牙喇队伍,可惜离那个旗主还有些距离,更打不到努尔哈赤的阵营。”
毛文龙闻言,终于拿起望远镜,边看边滴咕:“这洋人的火炮,用起来还挺多门道哪。”
放下镜子,又对郑海珠带来的两个女学生,由衷地夸道:“小丫头们厉害。”
两个女学生只匆匆向毛文龙福了一福,就又转身盯着前方。
郑姑娘说过,她们敢和炮手一起上城楼,小赏,能和广东炮手一起用度板铳规算对炮的仰角,打中敌人的银甲兵,大赏。
大赏居然有二十两银子!
两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一算,爹娘在松江种地纺布一整年,也攒不起五两银子,顿时憋足了劲。
可不兴让这个什么毛大将军耽误自己挣银子。
看野地里来了那么多兵,后头还得发两轮炮呢。
……
水火交融,戏才好看。
抚顺城头飞出炮弹的时候,十余里外的马根单要塞,马郡河也开始变脸。
莽古尔泰率部遥望马郡河时,看到河边有零星明军仓惶地上马,驰过河滩,往马根单堡垒方向疾奔。
边跑边发射号箭。
几颗闪亮的火弹带着清脆的噼啪爆响声,在河对岸升空。
莽古尔泰狞笑着对身边两个牛录额真道:“这时候报信,还来得及吗!蠢笨的尼堪。”
两个牛录额真本来有些落寞,一路都在滴咕,自家旗主失宠于大汗,以至于正蓝旗这回轮不到去抢堆满了大明货物的抚顺城,但此刻望见马根单堡垒后也有不少庄子,原野上牛羊成群,他俩的精神又为之一振。
他们急于冲锋,立下占据马根单要塞的头功。莽古尔泰这个主子虽然脾气暴躁,但素来在分战利品时对立功的属下很大方。
两个牛录额真于是各自挥旗,指令包衣们先抬着各种木制器械过河,又带着甲兵们河巴牙喇催马踏入河中。
暮春的天气,水不凉,训练有素的战马,交换着蹄子,一边试探着水深,一边往河对岸行进。
右侧山林中忽然传来爆竹的彭啪巨响,莽古尔泰本能地一掣马缰。
很快,似乎为了呼应,对岸明军堡垒里冲出来不少战兵,前排的开始放火铳。
莽古尔泰反而笑了。
明军辽兵的那些什么三眼铳的火器,确实就和爆竹差不多,只是听个响儿。
不,连爆竹都不如,爆竹好歹是往天上炸,据说明军的火器常常炸膛,把他们自个儿给祸害了。
莽古尔泰和几个彪悍的牛录额真,都扯起嗓子高喊:“冲过去,不要怕那些破烂玩意儿,勇士们,用你们的弓箭,射穿尼堪们的胸膛,扒他们的衣袍,抢他们的牛羊和女人!”
“呀哇哇……”
后金兵们嗥叫着。
他们与其说受到主将的鼓舞,不如说受到生存与繁殖的激励。
杀戮的欲望从他们野性十足的身体里勃然迸发,驱使着他们,像野兽一样,不带思维地、仅凭原始本能地往前冲去。
急于渡河的野兽们,并未发现,河水在涨。
冲锋之中的女真人,只盯着前方,第一批伙伴已踩上了河对岸的土地,他们就不会疑惑。
直到第一匹马,噗通没入水中,它背上的甲兵毫无防备地滑了下来。
在更多的人和马反应过来前,突然之间,河流咆孝起来。
山林方向冲出大股水流,激越地奔腾而来。
河里的人马阻挡不了水势,反而仿佛触怒了河神,纷纷惊叫着,于挣扎中倒在汹涌的浪涛里。
押阵的莽古尔泰,此时和自己的亲兵尚未踏入马郡河中。
他疑惑地盯着突然恶化的局面。
“彭……”林间那种熟悉的爆裂声又响起来。
莽古尔泰转向山林方向,他陡然意识到,突然降临的洪水,是明军设下的陷阱。
他的盛怒刚刚冲上脑门,前方的马根单堡垒中,已冲出更多的明军。
他们越过最先放枪和射箭的战友,一手持盾,一手举刀,仿佛另一股洪水,扑向头几批上岸的后金兵。
莽古尔泰后嵴发凉。他已确信,父亲失算了,明军对他们的这次攻伐,显然早已知晓。
且不说决水,单看眼前这些敢于主动出击的明军的阵势、箭法和步兵应战欲望,就绝不是临时遇到挑衅、只敢缩在堡墙后的老弱衰兵可比。
后金最先上岸的包衣兵,根本不是这批明军的对手,纷纷惨叫着丧命于白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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