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贵些,但不缺银子,自去买上好的木炭;第二,鲁府和孔府都在兖州,我在松江便听山东过去的说书人讲,鲁地藩王们和衍圣公们(指孔子家族嫡长子孙的封号),挖个池塘养锦鲤,都当作大事,生怕惊了龙脉文脉的。”
吴邦德听了,浅澹一笑:“什么鲁王府、孔府的,排场有万岁爷大么,西山大小煤窑,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也未听皇帝说搅了龙脉。”
郑海珠也笑。
她颇为欣赏吴邦德的一点就是,此人对所谓权威、习俗与套路,常有种不买帐的本能反应。
某种程度上,张燕客与他有点像,但张燕客不像吴邦德那样年轻轻的就看过江湖险恶、军中寒凉,所以若非到了亡国的最后关头,安然于锦衣玉食的张燕客,是不会有吴邦德那样的闯荡历险之志的。
郑海珠很快收了笑,对吴邦德道:“芝龙与我说过,濠境弗朗基人的火炮厂,常为燃料头疼,因熔炉需要煤,而广府的煤,须从江西运入,比他们从倭国购买铸炮用的铜料还麻烦。现下我们在松江要开火器厂,想要大量买煤的话,兖州拉到济宁钞关、顺运河而下,是最方便的。”
吴邦德了然。
郑海珠他们要造炮,吴邦德和义父戚金都明白,乃未雨绸缪之举,颇为认可。
吴邦德只没想到,郑姑娘已盘画到如此细致的地步,就像当年祖父带兵打仗,大营扎在何处,粮草辎重存于何地,夜不收遣往何方,都须深作思谋。
郑海珠这种带着军旅气质的风格,让吴邦德觉得十分亲切。
“去兖州看了再说,”吴邦德在语气里添了些鼓劲之意,“朝廷缺钱,宗藩的花销也成了屡被诟病之事。西山一个小煤窑年利都能有五千两银子,兖州的地下若真有煤,鲁王府又不傻,会置聚宝盆于不顾么?”
郑海珠点头:“届时你也不必披露是戚家军的后人,便说是陪我跑买卖的掌柜,与鲁王府上下,吹吹京师西山的盈利盛况。”
言罢,郑海珠离开甲板,去船舱把那身颜思齐最早时候送的昂贵织金马面裙换了。
这套忽悠沿途税吏的行头,还得去鲁王府给她撑场面,不能弄脏。
吴邦德转了个身,仍是背袖而立,似在抬头仰望船家拨正竹帆,实则趁着目光落下之际,望向郑海珠的背影。
在淮安钞关与税吏周旋时,吴邦德乍见郑海珠穿着锦衣出现,曾有瞬间的恍忽。
他想起了另一位女子在他记忆中的最后一面,也是穿着绣花比甲与镶有金边的马面裙。
义父在旁边笑呵呵地夸赞:“从前看阿梅,是个假小子一般,跟着邦德掏鸟窝逮蛤蟆,如今女大十八变,好一副花容月貌。我们邦德真有福气。”
三年来,这个场景,时常出现在吴邦德的眼前,像冬月的冰凌,在他心底深处勐地扎一下。
剧痛甫定后,吴邦德觉得,只有在剩下的漫长岁月里,献祭自己的孤独哀凉,才会好受些。
他站在甲板上出神,直至看到郑海珠又钻出客舱,一身暗色布裙,走到许三身边,讨论着到济宁钞关后怎么卖米。
她不是她,完全不是。
吴邦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