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去,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像今天这样既没有人跟着,没有人陪着,也没有人围观,而是单独一人行动,就像南来北往的匆匆过客一样,却使他又找到了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新鲜和兴奋。
过去到基层他也曾经想独自出去走走,不想刚出门,县委书记和县长马上就跟了上来,说是怕领导不熟悉路,来临时客串一下向导,谢永侠对这个理由感到可笑:“几十岁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还怕走失不成”,更为讨厌的是周围总有些穿着便衣的警务人员拱卫,说是保卫领导的生命安全,本来他想去找群众聊聊,结果一大堆人围起,很快就把别人给吓跑了。今天一人出门也没见到发生什么人身意外,看来那些都是些扯淡的理由,与其说是保卫领导,倒不如说是囚禁领导,隔离领导。
这使他想起了宿栖县流传很广的一个笑话典故。说是在清朝道光年间,有一位读书人寒窗十年,从童生读到生员,再由秀才读到举人,终于高中了进士,被钦点为宿栖县正堂。这位知县大人可能是从小到大都读八股,写八股的原因,大脑有点像是用零件和发条安装的一样,非常机械,什么都按条条框框办事,一出县衙就必须要按礼仪来办,那就是:鸣道而行。
有一次敲锣的衙役下酒馆被别人灌醉,结果把锣搞丢了,正好这时知县要出门巡查乡情,被轿夫抬上几步路,发现没有鸣金的声音,于是停下轿来仔细查问,听说是锣丢了,不由得勃然大怒,庚即返回县衙将负责鸣金的衙役狠狠地重责了三十大板,并下令马上赶制新锣,整整三天的打制期间,知县大人足不出户,第二天县衙不慎着火,众衙役请知县移出县衙,不允,众衙役心一着急就架着知县向外跑。刚一出门,他看见附近的老百姓围上来了,于是大声高喊:“鸣锣!鸣锣!鸣锣!”。一想起现在这些过于形式的东西,他就感到有些可笑。
谢永侠从翡翠花园住宅小区走出来,过了两条横街,来到县城新区的主街道-栖霞路,他感到这里的城市规划和建设确实很不错,市区绿地布局合理,精致的街景也很有特色,看起来也有一种优雅的韵味。
向西大约走了十多分钟,便来到了翠水河岸。在谢永侠的记忆中,这原是一块荒凉的河滩地,没想到几年后这里修起了既防洪,又能供人休闲的多功能河堤和这绿化面积超过了一千平方米的音乐休闲广场。
看得出,这个广场最大的特色是它的水景和音乐,因为这里安装了滤水装置和循环装置,水流过滤后再通过水泵动力沿地下水管回到假山,从而形成了循环水路,在圆形水池中央是一个小型舞台,喷泉水池旁边,围满了玩水的孩童和他们的爸爸、妈妈;不远的景观墙前,游人们站在墙前浏览着的文字介绍;成对的俊男靓女像走马观花似的追逐着一个个景点,并不时摁动着快门。
临河的一面是一片广阔的绿地,错落有致地点缀着造型独特的古树。这些古树尽管是几年前从别处移栽过来的,可能是由于园艺管理较好的原因,叶子依然还是这样地茂盛。粗大的树干上布满了曲折的沟痕,有力的根部深深地植入土中,都快要胀裂了混凝土的围栏,就像一个长期被压抑、忍耐快到极限的壮汉,挣扎着!挣扎着希望得到一个宽松的生存环境。那些悠闲的老人正坐在挂着鸟笼的树枝下,聍听着鸟儿清脆的啼鸣。
看着故乡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谢永侠开始慢慢形成了一条前几天还不能肯定的结论,那就是汪家泉市长不愧为是一位有胆识、有魄力、有能力、也是很有实干精神的好领导。
谢永侠信步走着。突然,有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眼里;一位蹬三轮车的车工从他身边一闪就飞逝而过。
那不是史大柱吗?对了,确实是很像大柱。于是他赶紧转过身来,挥动着手臂,高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街上的嘈杂声干扰使他没有听见,大柱没有回头,也没有停车,继续飞快地驶着,很快他和他的三轮车就消失在了街的另一头。
他怎么会去蹬三轮车呢?他不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吗?谢永侠心中疑惑着。
史大柱是史大娘的独生儿子,也是谢永侠、谢永东两兄弟儿时的小伙伴,小的时候,谢氏兄弟称史大娘为半娘,所谓半娘这是本地的俗语,就是说半个母亲的意思。
史大娘原是一位农村女人,解放前嫁给了在县纺纱厂做工的史大叔,一九五八年在共和国历史上那场著名的“大跃进”中,史大叔和厂里的人从城里跑到深山老林中去大办钢铁,因抢救国家财产而不幸牺牲,被追认为革命烈士。组织上为照顾他的遗孀,安排史大娘顶替史大叔在县纺纱厂工作,这一年史大柱两岁。谢永东刚出生不久,正遇上三年自然灾害,就是因为靠着半娘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从农村老家找来的杂粮,野果,才使得奄奄一息的谢氏兄弟捡回了一条性命,“文革”年代,母亲被造反派揪出去批斗,时常丢下年幼的谢氏兄弟流落街头,这时候也是由善良、正直的半娘收容了他们,当他们兄弟俩被街头小流氓侮辱、欺凌的时候,也总是半娘挺身而出,发挥她祖宗三代贫苦大众出身和革命烈士家属的双重的政治优势,用劳动妇女特有的表达语言和那宽厚、有力的手掌,“啪!”地一声,就把那些小流氓击倒在墙角边的垃圾堆里,因此可以这样说,在谢氏兄弟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一半是靠着史大娘的抚养成长起来的。
谢永侠永远也忘不了一九七八年的那一个夜晚,那是他即将离开故乡去武汉上大学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半娘和史大柱来家里送行,除了说些勉励的话外,半娘给了他九十元钱,这是史大柱在建筑公司上班的头三个月的工资,看着半娘和大柱,谢永侠眼里一热,双膝跪下……
现在看到了大柱,谢永侠便情不自禁想起了半娘,也想起了文庙街十二号的那个四合院老宅,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匆匆忙忙向老城赶去。
这就是文庙街?谢永侠简直不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四处是断壁残垣,看起来真的是没了人迹,在他的记忆中,那些用青石条铺成的街道,那街口拐角处茂密的古榕树,那破败中还能依稀感觉到昔日巍峨的文庙和那斑驳的高大红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一面在废墟中走着,一面从往日的记忆里估计着过去那些熟悉建筑的位置,大体算到该是文庙街十二号的原址时,猛地抬头一看,有一个熟悉的人的目光正好与自己的目光对成了一条直线……
“鹃子!”谢永侠脱口就喊出了那人的名字。这位被称之为鹃子的女人,叫杜鹃,她手里正抱着一把柴禾,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了看谢永侠,猛地一扭头就向后面的残墙后跑去了。
鹃子就是儿时的好友史大柱的妻子,也是这文庙街上的老邻居,按理说多年未相见,今日意外重逢,起码也不是这态度,更不用说她还是半娘家的儿媳妇。谢永侠心中直纳闷。不由得跟在鹃子的后面,向那残墙后走去,这时他所看到情景,足以用“震惊”两个字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