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奉行”,有着极其耀眼、光鲜的名头,但江户町奉行所的掣肘依旧很多。
【注·勘定奉行:负责全国幕府直辖地的民事诉讼、民政,以及所有幕府财政。】
【注·寺社奉行:负责管理全国的寺院、神社,并负责寺社领地内人民的诉讼】
简而言之——远比江户町奉行所要大牌的官,俯拾皆是。
不提老中、若年寄等幕府高官,光是会津藩、萨摩藩、尾张藩等雄藩的藩主,就不是江户町奉行所能招惹得起的。
“这种事情……太荒唐了!请恕在下实难接受!”
西野咬牙切齿。
“薄井大人,为了抓住那个畜生,您知道我和我的冈引们费了多少时间、力气吗?”
“就这么放他自由?这种结果,我无法接受!”
“更别提受害者一家可都还等着我们给他们伸张正义呢!”
薄井从刚才起,就没停止过叹气。
“关于受害者一家……那个畜生的同伴已经与受害者家属达成协定,双方同意私了。”
“就在刚才,我已经拿到了受害者家属愿意原谅那个畜生、请求官府给那个畜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请愿书’。”
西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怔在原地。
好一会儿后,他才以机械般的语气呢喃道:
“私了?”
一方是普通的平头老百姓。
另一方是手眼通天、可以直接要求奉行所放人的权贵。
西野用屁股来想,都知道对方必定不是通过什么正当手段来说服受害者一家。
其中一定充满了不平等。
不……光是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地不平等。
“别开玩笑了……!”
西野自然垂下的双手,缓缓攥握成拳。
“薄井大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
“长此以往,法将不法!”
是的,就如西野所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该抓的人不能抓,该杀的人不可杀”的破事儿了。
薄井凝望西野,脸上显出无奈之色。
“西野君,这种事情……习惯就好。”
“要想在官途上走得长远,就必须学会‘习惯’以及‘装傻’。”
“若凡事都较真,不仅会活得很累,而且还极易招惹来棘手的麻烦。”
说到这,薄井嘿嘿一笑,然后上前半步,站得离西野更近一些,抬手拍了拍西野的肩膀,以一种大前辈、过来人的口吻道:
“西野君,机会难得,我就传授你一点为官的经验好了。”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稳坐江户北番所町奉行之位、官运亨通的最大秘诀是什么吗?”
未待西野进行回答,薄井就自问自答道:
“那就是‘多奉承,多磕头,少说话,少做事’。”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不会得罪人的事情,就认真地干。”
“可能会得罪人的事情,就谨慎地干,或者是干脆就不干。”
“上头下达的命令,一律言听计从,不说二话。”
“上头不允许我知道的消息,我打死也不去打听。”
“若是一不小心犯错了,上头怪罪下来,不要狡辩,立即弯腰鞠躬,以至真至诚的语气大喊‘真的非常抱歉!’”
“实在不行,就跪到地上,一边土下座、额头贴地,一边大喊‘真的非常抱歉!’。”
“总之就是一句话——‘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地做一个瞎子、聋子、傻子’。”
这种话若是由旁人来说,或有胡说八道、自我吹嘘的嫌疑。
可此番言论乃是出自薄井之口……这就显得极有说服力了。
江户町奉行是“三奉行”里……不,是放到全幕府里都算是最苦逼的存在之一。
作为日本时下的第一大城、德川家族的统治中心,江户的社会环境可谓是鱼龙混杂。
地方藩国、雅库扎、旗本和御家人、豪商、町民自治组织……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一个不慎,就会得罪某一家的大人物。
因为工作量和工作压力巨大,所以江户町奉行在职期间的死亡率奇高。
薄井身处如此恶劣的工作环境,却能一直稳坐钓鱼台。
能够达成如此成就,薄井在“做官”上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
“西野君,你是北番所里为数不多的能挑大任的人,我一直很欣赏你。”
“只不过,你身上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你的性格太直了,不知变通。”
“如此性格,终有一日会害你跌个大跟头。”
“你就趁着此次机会,好好地习惯一下这种‘明知可为却不能为’的无力感吧——只要你还在幕府官场里奉公,这就是你必须经历的过程。”
薄井的此通劝慰,不可谓不苦口婆心。
然而……西野却不领薄井的情。
“薄井大人!诚然,只要灵活地做一个聋子、瞎子、傻子,就能在牛骥同皂的幕府官场里活得非常舒服。”
“可是,倘若人人皆如此,那就不仅仅是法将不法了,而是国将不国!”
“在幕府风雨飘摇的刻下,正是吾等直参戮力同心、奋楫笃行的时候。”
【注·直参:旗本和御家人合称为“直参”】
“怎能只顾着自己,而不顾大局呢?”
不知是西野的执拗、油盐不进,惹得薄井不快了,还是他适才的这一席话,使薄井感到被冒犯了。
总之,薄井的颊间浮现怒气。
“西野!够了!休得无理取闹!”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你多纠缠了!”
“总之,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限你于今日之内把那个畜生放了,明白吗?”
说到这,薄井大概是担心西野仍想抗命吧,他在停了一停后,补充道:
“西野君,别忘记你的身份!”
“你是‘武士’,不是吗?”
“忠于上命,乃是武士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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