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的确是丑事,不过这等丑事,可不止大王独有。”
高欢一愣,略一沉思,立时明白司马子如是在说自己。
一年前,司马子如的独子司马消难也曾与他的侍妾产生私情,不过由于司马子如生性豁达,最终也没有太过为难二人。
只是象征性打了儿子十棍,然后毁了侍妾的契书,命其归家改嫁。
对于其中内情,高欢自然一清二楚,冷哼道:“孤的心胸可没有你那般豁达。”
司马子如道:“大王说错了,臣不是豁达,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欢拿着酒爵的手一顿:“不得已而为之?”
司马子如含笑点头:“没错,不得已而为之。司马消难是臣之独子,自小体弱,而且至今无后,若是重罚他,说不准会让臣绝后了。而那个侍妾,在臣看来,其实也是无辜之人,碧玉芳华便变成了我这半百老人众多后院侍妾中的一员,臣又忙于政务,根本无暇陪伴后院妻妾。那孩子难耐孤寂,从而与别人生出私情,也是极为正常之事。追本溯源,这桩丑事是由臣制造的悲剧演变而成的。既然罪魁祸首是臣,那臣又有何资格去怪罪两个孩子呢?”
高欢闻言,眼中瞳光微闪,又听司马子如说道:“其实大王的心态同我很像,世子是您寄予厚望的长子,也是您最有能力的儿子,您为了培养他,所耗心血不计其数,实际上您根本不想废黜世子;与此同时,您也知明白郑娘移情世子的原因,与我那侍妾移情我那犬子的原因相差无几,可您不舍得郑娘,因此不愿意放她离去。但就这么放过世子与郑娘,您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幅局面。”
高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耻下问道:“烦请遵业(司马子如表字)帮我解忧。”
司马子如道:“解决此事并不难,而且此案本身就颇多疑点,更何况事关世子,本就该慎之又慎,请求大王准许臣重审此案,以免世子与郑娘蒙受不白之冤!”
高欢深以为然,遂令其重审此案。
结果开始重审不到三日,高澄与郑大车便都接连翻供,两个证人婢女也都指认是穆容娥诱使她们作伪证,陷害世子与郑娘。
穆容娥对此百口莫辩,只得选择自尽而亡。
高欢翻阅完司马子如呈上来的卷宗,长叹一声,明白这是老友给自己选择的最佳方案。
也明白此案再纠缠下去,除让自己和渤海王府脸上更加无光外,不会有任何益处。
于是当场拍板结案。
事后,娄昭君带着伤势初愈的高澄亲至南郊送别司马子如。
娄昭君在高鸢谊的帮助下缓缓走下马车,与高澄一起向司马子如郑重道谢:“如无遵业舍命相助,我母子二人必难保全。大恩大德,此生难报!”
司马子如赶忙扶起娄昭君,不以为然地笑道:“王妃太过谦了,凭你能在既怀身孕,又被软禁的情况下,想到让我来劝大王,并通过鸢谊联系到我。我就能断定,即使没有我,王妃也必能凭借自己的智谋,化险为夷。”
说罢,他又慈爱地看向娄昭君的腹部,感叹道:“情势如此危急,此子却能安稳如斯,日后必是贵人也。”
娄昭君笑道:“承你吉言。”
然而在临上马车之际,司马子如蓦地转头对娄昭君说道:“即使王妃真的喜欢那个人,也请您与她适当保持距离。否则必会引发憾事。”
娄昭君道:“这是相面的结果,还是测算的结果?”
司马子如轻轻摇头:“臣不过是了解大王罢了。”
娄昭君立时眼神一凛,毅然决然道:“即使是贺六浑,也不会动摇我与她的感情。”
司马子如嘴唇微张,本想再说一句,但在看到娄昭君脸上那副极少见的坚定模样后,他当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即便说得再多,只要娄昭君不放在心上,那对于日后之事来说,也只能是于事无补,没有丝毫作用。
直到所乘马车离开晋阳约有百里之后,他才慢慢吐出那句本想说的话:“只怕日后做出动摇感情之事的人,会是王妃自己啊。”
※※※
不过即便是司马子如,恐怕也没能料到,此次危急事件虽然耗光娄昭君对高欢的最后一点夫妻之情,但同时也让二人原本那种类似于政治伙伴一样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
高澄、郑大车之案过后半个月,高欢忽然半夜里拿着木匣来到娄昭君房中,神情也是异常阴郁。
幸亏自怀孕以来,娄昭君就被迫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才没让高欢的半夜到访给她造成太大的惊吓。
不过对于高欢半夜到访这件事,娄昭君还是相当在意的,因为成婚这么多年以来,除在乱军中逃亡外,这还是高欢头一回深夜时分来找她。
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忧虑。
“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你瞧瞧这个。”说着,高欢将木匣推到她面前。
娄昭君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是一册书,就着烛光仔细一看,终于看清了书籍的名字:魏室史载。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高欢二弟高瑰编撰的那本书,名字就叫《魏室史载》。
娄昭君于是问道:“这难道是二叔写的那本?”“没错,他刚写完,我就命‘龙隐’连夜取了来。”说这话时,高欢神情淡然自若,无丝毫不问自取是为贼的自觉与尴尬。
反倒是娄昭君听完后,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嘴角,而后默默感慨高欢与高鸢谊这对姊弟品行的差异。
不过感慨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此前高欢曾为了这书大动肝火,甚至于险些杀了高瑰。
高欢深夜携此书前来,说不定又是因为里面写了什么足以令他勃然大怒的内容,才让他气得不顾时辰直接来找她。
一思及这种可能,娄昭君便立刻翻开书册,想看看高瑰究竟写了什么。
原以为高瑰顶多是写迂腐的忠君言论,却不想书中的内容远超她的想象。
孝明帝暴毙洛阳宫,尔朱荣兵入洛阳以及高欢如何从尔朱氏手中骗取兵权,粮草等等大事的真相,全都被高瑰详细清晰、秉笔直书地写了出来。
然而娄昭君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欣赏的神情,随着所看内容的增多,她的脸色反而逐渐往阴沉方面转变。
等到娄昭君全部看完时,她脸上的表情更是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娄昭君沉声道:“这书不能留在世上。”
高欢点头,并补充道:“还有高瑰的初稿也不能留下。”
其实如果这本书是写于太平盛世时期,高欢和娄昭君根本不会对其多加干涉,甚至于想要将其彻底烧毁。
因为这书在太平时节大概只是会被冠以“志怪传奇”的名头,并以其为噱头,贩卖于市井书摊之中。
随后就像魏晋以来的绝大多数志怪传奇笔记一样,虽流传于朝野,但却不会对朝廷产生多大的影响。
可惜的是,这本《魏室史载》诞生于这三足鼎立的乱世之中,而更糟糕的是,此书作者还是其中一国当权者的亲弟弟。
那这本书在敌国当权者眼中无异于是绝佳利器,不用一兵一卒,就可动摇敌国根基,并取得仁义之师的美名。
在敌国人看来,尤其是宇文泰看来,《魏室史载》现世,于他而言,肯定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可在以高欢为首的本国人看来,这怎么看,都是一笔最少也会让他元气大伤的赔本买卖。
所以这本《魏室史载》必须烧毁,并且要确保高瑰不会再写一本类似于《魏室史载》的书出来。
娄昭君却觉得后者想要实现实在困难,她非常清楚这位小二叔到底是何性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脑子里的务实思想比忠君思想还要深刻。
让他放弃编撰《魏室史载》一类的书,不亚于凡人上青天。
高欢听了娄昭君对于高瑰的分析后,眼神渐渐变冷,伸手夺过那本《魏室史载》,双手分握两边,略一用力,《魏室史载》就被撕成两半。
随后起身,向前走了数步,毫不犹豫地将已经分为两部分的《魏室史载》投入熏炉中,嘴角微微下撇,冷冷地说出一个最干脆的解决方法:“既然他活着的时候,不能改变他的主意,那就只能让他死了。”
娄昭君心中顿时一寒,太阳穴处极快地跳了一下,疼得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只是微微隆起的腹部。
高欢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细微举动,嗤笑着询问道:“怎么?怀着身孕就怕了?还是心软了?”
娄昭君提醒高欢:“高瑰是你的弟弟。”
高欢不悦地扬起剑眉,用一种极其不屑的语调说道:“孤不需要一个活着的酸儒弟弟。”
娄昭君又问:“你打算以什么罪名处死高瑰?”
高欢眼睑微抬,转身走到窗棂处,抬头仰视深夜的星河,用一种悠长的声音慢慢说道:“我并没有说要用国法来处死高瑰。”
顿了顿,他继续道:“庶人高瑰不久之后会与他的妻儿一起,死于强盗之手。一伙连朝廷都查不出的凶狠强盗。”
娄昭君双瞳倏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欢:“魏晋以来,即便是谋逆,也很少有满门尽诛的例子。你怎么能。。。。。。”
高欢笑着回道:“可强盗杀尽满门的例子,秦汉以来,却比比皆是。”
“高瑰的妻儿是除高瑰以外,接触《魏室史载》初稿次数最多的几个人,绝对不能放过。如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绝不能心存妇人之仁。否则包括你我在内的高氏和娄氏都会变成御座下方的累累白骨。”
高欢转身,直直望向娄昭君,直言警告道:“你忘了前魏灵太后是怎么死的吗?生生溺死于黄河中,尸身皆为鱼虾所食,就连现在灵太后山陵中的遗骨都未必一定是灵太后本人的。为了不让我们落得与她同样的下场,我们只能狠下心肠。昭君,清醒一点吧。”
娄昭君眼中突然亮起一种奇异的光芒,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彻底抹除吧。免得后患无穷。”
“什么意思?”“只有抹去编书者高瑰的一生,才能抹去《魏室史载》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顺带抹去高瑰死亡的疑点。毕竟光凭堂堂渤海王的二弟在晋阳城中为强盗所杀,以及朝廷事后调查找不出凶手这两条疑点就足以让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