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知胡曦岚怀孕已久不能入宫,娄太后和李皇后便让绿絮带着重阳节礼代其看望胡曦岚。
怀胎数月的胡曦岚倒是没有普通妇人那般臃肿色衰,宽松衣袍下的身子比之先前虽显丰腴,但还是看得出原先的袅娜纤柔。
交代了一番高纬近况,绿絮话锋一转:“听闻王府中的侍妾王氏也身怀有孕,孕期只比您晚一个月。”
胡曦岚嘴角微微一僵,随即道:“皇族子嗣丰多是好事,如此才能保证爵位不衰,血脉不绝。”
“可是世子还活着,不论长广王往后有多少子嗣,她才是正统嗣子。”胡曦岚叹息:“世子之位只会是她这一生最沉重的负担。”
“可若是改换嗣子,那就是把世子的一生都毁了。”绿絮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气说道:“你们已经毁了她的身体,难道还要以为她好的名义毁掉她这些应得的吗?废太子难为,难道废世子就能有好下场了吗?”
胡曦岚沉默良久,毫无预兆问道:“绿絮,如今你所说,是否是纬儿心中所想?”“王妃您是否真的想让世子如此想你?”
胡曦岚眼睑微垂,抚着小腹,面上露出深深的疲惫:“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宫吧,好好照顾世子。” “奴婢告退,王妃也早些歇息吧。”
一回宫,绿絮就听说了高纬的所作所为,连忙赶回乾凤宫。
绿絮不满高纬不顾太子颜面,锋芒毕露,更担忧她会引起文宣帝杀意,处境堪忧。
高纬依旧一脸悠然:“姑姑何需担心,那些不过是我的幼童之言,承蒙陛下不弃而已,再说。。。”高纬露出一丝诡笑:“我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过是郡王之子,日后,也只会为天子以及未来天子效劳,这是我的志向。”
绿絮怔然望着高纬,没发现高纬的眼光悄悄滑向窗棂,发现黑影消失后,才看向绿絮,轻轻道:“姑姑,那些话你信吗?”
“世子。。。”“姑姑,我可不屑于做人臣,至少高正道做不了我的君主。”
绿絮诧然看着高纬嘴角的冷笑,心头忽然冒起一个念头:或许她根本不是孩子。
数年之后,绿絮得知真相,才明白高纬当日的心思,确实,为君十几载的人,又有几人能心甘情愿地对他人俯首称臣。
此后高纬又问了绿絮回府详情,绿絮自是不会自己与胡曦岚的那番谈话,只是说王妃思念世子,希望她回府陪伴。
原以为高纬只会敷衍而过,没想到她兴致颇高道:“正好我也想念父母了,等过些日子,我就请求陛下准许我回府,想来陛下不会拒绝。”
高纬说到做到,在一次家宴中,乘着高洋高兴,提起了这个请求,酒过三巡的高洋,立刻就答应了,并赐玉辂。
当晚绿絮正在布置回府事宜,南宫忽来人传话,太后有事询问她,让她明日去南宫等候,另派稳妥之人服侍世子。
见高纬正担忧望着自己,绿絮轻声安慰:“世子放心,太后宽仁,不会为难我,想必真的是有事。”“请姑姑万事小心。” “奴婢会的。”
次日清晨,绿絮就到了南宫,被告知太后尚在安眠,只好被带到偏殿安置休息。
这一等就是五日,在被宣召之前,绿絮差点以为娄太后已经忘了自己。
到达娄太后所在的梅园,清晰听到娄太后爽朗的笑声和少年的低语声。
进入梅园,她才看清梅园里的众人:娄太后坐于御座,御座两侧坐着两名相貌相似的女孩,李皇后坐在太后左下侧,右下座为太子高殷,而他身旁坐着一纤细少女。
再左下侧是常山王夫妇,右侧是长广王,两位世子坐于最下首。
娄太后抱着看着年纪更小的女孩,笑道:“听小雨如此说,我这个孙儿可真是不会讨女孩欢心。”
高纬面色一红,闷闷道:“在下天生愚笨,请斛律姑娘见谅。”
绿絮当时站在御座后侧,身子被几名宫人挡住大半,才没被发现,却听到那位小斛律姑娘不忿的声音:“借口,我看你是根本不想与我亲近。”
又说了一会儿话,一帮十岁不到的孩子被打发去玩雪,娄太后抬眼看向纤细少女,目光柔和:“难胜过了年,就要十三了吧。”“太后好记性。”少女轻声答道。
绿絮这才知道她是李皇后的侄女李难胜,李祖娥为了亲上加亲,早在年初便请高洋为长子与侄女赐婚。
“殷儿过了年也要十四了,当年皇帝也是这年纪大婚的,等到明年年中就让他们完婚吧。”娄太后微侧过脸,与李皇后说道。“臣妾明白了,会尽快挑时候与陛下说的。”
直到多年之后,绿絮听到因其夫被废被杀而强行出家的李难胜病逝的消息,始终不敢相信那个仿佛永远含笑温和的女子已经在自己风华正茂之时消失在世上。
娄太后颔首,目光移向那些玩雪的孩子身上,忽然说道:“哀家这些嫡孙中,殷儿和百年皆有婚配人选,皇帝同意绍德自行挑选妻室,只有纬儿身上无婚约。”
高湛眉角一皱,连忙道:“母后,仁纲还小,赐婚还太早。。。”娄太后打断他的话:“哀家并没有说现在就要赐婚,百年虽有婚约,可也没有正经赐婚,哀家的意思是过几年一起为他们赐婚。”
“那么母后要为纬儿和谁定亲?”“我看纬儿和小雨年貌相当,脾性相合,相配得紧。”
绿絮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正被举着雪球的小斛律姑娘逼到梅树旁的长广王世子,心中腹诽:应该是性情互补,愿打愿挨吧。
“儿臣替仁纲谢过母后了。”高湛默默叹息一声。
午膳过后,诸人出宫回府,梅园中仅剩下南宫众人,绿絮才终于被带到娄太后面前。
“绿絮,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嘴上发问,眼睛依然盯着手中茶盏。
“怎么?不愿意说?”见绿絮依然沉默,娄太后反而笑了。
绿絮头更低了:“奴婢愚钝口拙,实在没什么可说。”
娄太后眼神突然冷冽,冷冷道:“此事关系到长广王与他的世子,不准不说。”
绿絮一惊,踌躇一番,才慢慢说道:“奴婢方才仿佛看到了孝文窦后。”
太后勾唇:“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愚钝的。”“。。。太后真的想要兄终弟及吗?”绿絮忍不住说道。
“太子仁慈柔弱,太平年间,自是一代守成之君,可惜如今三国乱世,朝堂上又是武强文弱,你觉得他真的能坐稳这个皇位吗?二皇子绍德更是不堪。”
“难道常山王就是雄主吗?”太后摇摇头:“阿演虽然比殷儿刚毅一些,却改不了骨子里的瞻前顾后,缺少雄主气概,堪堪守成。”
“不过。。。”太后微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步落稽虽然性情孱弱,但在大事面前还是挺果决的,手段也不差,可他要是一直都眦睚必报,也难成大器。”
娄太后的八子高淯天生体弱,注定与帝位无缘,十二子高济懦弱胆怯,娄太后也从没想让他承嗣帝位。
“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会犹豫不决吧,让太子与李氏联姻,拉拢山东士族,同时又为常山王和长广王与咸阳王府赐婚,笼络朝中武臣,可太后不怕日后文武失衡,帝位不稳吗?”
太后长叹一声:“哀家何曾没想过这种后果,可我要是不为常山、长广谋算,皇帝为了他的太子,又岂能容得下他这两个弟弟,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就让他们日后凭借自己本事坐上皇位,省得因为皇帝文弱导致高齐基业衰败。”
娄太后看向绿絮,惨笑道:“绿絮答应哀家,今日所闻之言都埋进心中吧,不要对任何人说。”“是,请太后放心。”
绿絮垂下眼睑,忍不住心中哀叹:不论年轻是多英杰的人物,年老之后,都会为亲族的争斗为难,便是娄太后也不例外,总以为采用了折中之法,却不知那才可能导致两败俱伤。
※※※
之后几年,文宣帝身体越来越差,太子的储君之位也越来越巩固,朝堂之上却暗流涌动。
天保十三年,文宣帝崩逝,十七岁的太子继位,是为闵悼帝。
仅仅半年,长广王协助常山王便带兵逼宫,少帝被迫退位。
孝昭帝登位之后,始终对弟弟不放心,先是敕令其返回邺都处理政务,却又命人牵制、监视,后慢慢划分长广王兵权。
在那段时间,整个王府都愁云惨淡,高纬昔日深受先帝宠爱,担心孝昭帝对她也不放心,只得蹈光养晦。
那段时间,绿絮不经意间发现胡曦岚对于高纬的关注越来越多,甚至多于对高俨的,高纬也愈发能影响她的情绪,高纬在面对她时,眸子中也多了躲闪。
绿絮不敢多想,却忍不住往深里想,毕竟高家有这样的前例,不过在看到高纬和斛律雨之间的亲昵,绿絮又暗怪自己多心。
皇建二年,长广王遵从孝昭帝之命,毒杀高殷,结果反而更惹皇帝猜忌。
半个月后,绿絮看见河南王高孝瑜悄然入了王府;一个月后,晋阳传来孝昭帝坠马重伤的消息。
皇帝重伤,太子高百年年少无为,长广王年富力强,又手握兵权,帝位承嗣再一次扑朔迷离。
几日后,重病痊愈的娄太后才知道皇帝坠马之事,立刻前去探望皇帝。
那日在寝殿中除了当事人,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孝昭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于当年中秋病逝,立遗诏传位长广王。
世事便是无常,往日一直被猜忌的长广王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承继了哥哥的皇位,元皇后和昔日皇太子高百年反而成了地位最尴尬的两人。
※※※
新帝很快就用折辱元皇后报复了孝昭帝,娄太后体弱多病,高湛很容易就将此事瞒住,只说元皇后丧夫心痛,身体一落千丈,不便再向娄太后请安。
就算朝堂众人都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人为这位先帝皇后求情,人走茶凉,就是之后高百年被赐死,也无人为之进谏。
身在深宫,绿絮也只能为这对母子叹息,高湛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心狠血冷的帝王。
绿絮从来都不知道高纬胆大,却没想到她竟然胆敢只由轻骑保护前往边疆,似乎完全不惧高湛的滔天怒火。
看到胡曦岚手上那道逼迫高湛的伤口,绿絮心中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忧惧,她真的担心她们之间会变得不可收拾,将自己推向深渊。
所幸高纬平安回来了,但绿絮还是有些心绪不宁,借着送胡曦岚赐往东宫的补药想看看高纬到底想做什么。
到那里时,高纬正巧刚刚沐浴完,绿絮很容易就看到没被宽松中衣遮住的锁骨,以及锁骨下方的伤疤。
“殿下何苦如此?若是真的出了事,该让多少人伤心?”细致地为她涂上褪疤药,绿絮幽幽问道。
高纬不以为然:“以此伤换来咸阳王府忠心,孤倒觉得这是无本万利的好事。”
“殿下已经与小斛律姑娘有婚约了,何须。。。”看着这细嫩皮肤的伤疤,绿絮心中绞痛。
高纬冷笑:“联姻重臣,借此巩固地位,呵,当年孝静帝也这样想,不惜数次求婚祖父神武帝,才终于与太原长公主成婚,可到了最后,文宣帝不仅杀了他,连他和二姑姑的两个儿子都没放过。姑姑,联姻没那么有用。只要得到了斛律家族的拥护,就算父皇想改立嫡出的高俨,也没那么容易。”
绿絮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原来高纬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嫡出的,不动神色的面容下,心机却如此深沉,真真是做皇帝的料。
看着这个被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熟悉而陌生的侧脸,微垂下头,合上眼,嘴角勾起弧度,睫毛润湿。
※※※
河清二年秋天到来的同时,娄太后的生命也到了尽头,高湛却沉醉酒色,只得由皇太子侍疾。
十月十六日,娄太后忽然身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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