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这么久的!左右不过一、两刻钟,也就出来了!”
足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里头终于有了动静了——
一条尖细高亢的嗓子喊道,“太傅拜辞!太后亲送!”
太后亲送?
即是说,不必挑担子进去,就可以瞻仰太后的慈颜了?
可是,这个局面——太后、太傅同时出现,同我原本想的,不一样啊!
何天暗吸一口气,心高高的提起来了!
里外略略一阵纷乱,大约半盏茶光景,宦官宫女环绕之中,一男一女出现在檐下阶上。
阶下诸人,除了那队兵士外,余者无不弯腰控背,何天亦赶紧有样学样,但他实在忍不住,偷偷抬头,觑了一眼。
只一眼,便懵住了。
女人绾一个松松的撷子髻,不施脂粉,不配翠饰,一身白素,如一支风中的水莲花,承阳光雨露,清丽万端,不可言说。
虽已有“美映椒房”的心理预期,但她的美貌,依旧超出了何天的想象。
这尚不是最冲击他的,他最意外的,是她的年龄——
一眼看去,肤光映人,不过二十许人的样子——“徐娘半老”?!
还有身材,高挑窈窕,宛若处子——她应该是生过孩子的呀!
咋回事?!
她的老公,驾崩之时——就是今年的事儿,应该是……嗯,五十四岁。
她的前任,也是她的堂姊,武元皇后杨艳,不过小她们老公两岁。
她这个皇太后,到底多大年纪?!
她身旁的男人,自然就是其生父、当朝一人、太傅杨骏了——
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五时朝服,高大挺拔,面容清癯,风度俨然。
杨太傅威严的目光,扫视阶下,自然而然,就看见了何天——别人都低头弯腰,唯有他抬头张嘴,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想吸引杨太傅的注意亦不可得。
两人目光一触,何天赶紧低下了头。
杨骏回过身,对着女儿深深一揖,“臣告退,太后请回。”然后,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后退两步。
女儿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太傅好走。”说罢,在一众宦者宫女的簇拥下,转身入内。
何天光顾着惊叹太后的丽色和年少了,没咋留意更重要的细节:
父女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杨骏如罩寒霜;杨芷似乎略平静些,但亦没有一丝笑容。
杨骏转过身来,声音清朗,但干的如同一段劈柴,“那是何物?……两筐菜蔬?”
诸人皆是一愕,送菜三人组尤其意外:太傅居然盯上了这两筐菜?
徐登小心翼翼的,“回太傅,确是两筐菜蔬——这是太子孝敬太后尝鲜的。”
“孝敬?”杨骏一声冷笑,“看样子,你在东宫,也是个有脸面的了?”
徐登一滞,愈加陪着小心,“回太傅,下官……奴东宫黄门令徐登。”
秦汉魏晋,给役禁中的宦者,官品、薪秩同士流完全在同一体系之内,黄门令六品,太傅一品,品级差的虽远,但正正经经,“同朝为官”,自称“下官”,没有任何不妥。
杨骏虽然当朝一人,但论爵位,只是个临晋侯,在其面前,徐登原不必自称“奴”,但他已听出太傅语气不善,乃自贬身份,由“下官”而“奴”了。
“东宫黄门令?既如此,太子一切言行起居,你必是清清楚楚了?”
“一切”二字甚重,但徐登不能不答,“……是。”
“我问你,这两筐菜蔬,出于何处?”
“回太傅……东宫玄圃西园。”
“西园!”杨骏又一声冷笑,“好地方呀!我听说,此处非但出产菜蔬,尚有鸡子、油、面之属?”
“呃……是。”
“我再问你,这些菜蔬、鸡子、油、面,都做何用?都去向了何处?——你给我老实答来!”
徐登已额头见汗,但既无可回避,更不敢说谎,“回太傅,自用之外,其余……送金市发售。”
“金市”,“大市”之又名,洛阳城最重要的集市。
“送金市发售?”
顿一顿,杨骏朗声说道:
“王侯食藉而衣税,公卿大夫受爵而资禄——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庶人之业也!所谓‘市’——买贱卖贵,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
咦,这几句,咋听着有点耳熟呢?
杨骏没说完:
“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仲尼讥其不仁!公仪子相鲁,拔其园葵!——此言食禄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
说到这儿,面色愈沉,语气愈加凌厉:
“以国储之尊,四海之望,殖园圃之田,收市井之利,乖以古道,宁不愧乎?实在是……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徐登听的昏头涨脑,几个典故糊里糊涂,但中心思想是听明白了:
这是在指责太子“与民争利”!而且,上升到了“亏败国体”的高度!
徐登只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了!
何天却是越听越奇。
此番宏论之版权……似乎不是杨骏的吧?
杨太傅打哪儿盗的版不是关键,关键是——
杨骏这是在打太子的脸啊!而且……大庭广众啊!
可是,他和太子,应该没什么矛盾呀?他最主要的敌人,应该是强悍的皇后呀!
反倒是皇后、太子颇有矛盾——太子非皇后所出,皇后可不大喜欢她这个做了储君的庶子。
杨骏和太子,应该同一阵线才对呀!
这……
杨骏愈说愈来劲儿,“此其一!其二——”
竖起两根手指,“古之人君,虽有聪明之姿,睿喆之质,必须辅弼之助,相导之功,故虞舜以五臣兴,周文以四友隆!”
顿一顿,“太子为国储君,本当勤见保傅,咨询善道,访逮宾客,得令接尽!可是——”
微微咬着牙,不胜忿恚似的,“前日,我遇到了杜世嘏——徐令!杜世嘏何人,你应该晓得吧?”
“杜世嘏……呃,太子中舍人杜锡?”
“正是!你晓得他对我说什么?他东宫侍讲,劝太子‘修德进善’,然而,不晓得哪个混蛋,以针著其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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